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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文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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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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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吴均体

漫谈吴均体

吴均以其诗文成就和著作之丰,足以堪称齐梁之间继谢眺、沈约等人之后的又一大家,特别是他对后世格律诗的形成和发展,更是起着标杆的作用。然而,由于出身寒微,性情耿介,吴均的命运却与同时代的诸多诗人截然不同。吴均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倒霉的一个文学家、诗人、史学家。吴均的倒霉不仅表现在他生前命运多舛,仕途坎坷,终生郁郁不得志,而且也是身后最倒霉的一个。《梁书》和《南史》皆记录吴均的著作有注范晔《后汉书》九十卷,著《齐春秋》三十卷(《南史》为二十卷),《庙记》十卷,《十二州记》十六卷,《钱塘先贤传》五卷,《续文释》五卷,个人文集二十卷等。吴均著作之丰,几可等身。然而,由于吴均见弃于梁武帝,所以后来昭明太子萧统编选《文选》时,就没有收录吴均的任何作品。“不幸得很,唐人以后对于古代诗文的欣赏,难出《文选》的范围。到了宋朝,一般人更连《文选》不读,专读唐诗,吴均的名字,尤其没人提起”(摘自朱东润先生《中国文学论集》卷二《诗人吴均》)。由于明朝的诗文复古运动,人们开始追本溯源,因此才又注意到了吴均的作品。吴均的作品在《唐书•艺文志》中的目录还存有《齐春秋》三十卷,《吴郡钱塘先贤传》五卷,《续齐谐记》一卷,《吴均集》二十卷。但到了《宋史•艺文志》只存《续齐谐记》一卷,《吴均诗集》三卷。可见吴均的作品在宋时多散佚。到现在,我们习见的吴均作品集有明朝张溥所编的《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本中的《吴朝请集》及《全梁诗》(清人丁福保编)卷九。今人朱东润先生《中国文学论集》卷二《诗人吴均》一文的出现,才给吴均一个公正、客观的评价,并且还附有粗略的吴均年谱。这也引起近些年关于吴均和吴均体研究的多起来,很多人把此作为自己硕博研究课题。直到2005年浙江大学林家骊教授所著,由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吴均集校注》问世,吴均留存下来的作品才有了一个单行本。

吴均诗文虽然没有被收入《文选》,并且逐代散失,但还是在当时和对后世产生了巨大而且深远的影响。《梁书》和《南史》均记载:“均文体清拔有古气,好事者或效之,谓为吴均体。”沈约尝见均文,也颇相称赏,柳恽召补他为主簿,日引与赋诗。在当时,诗文能够得到这两个人的称赏,也就相当于在唐朝能够得到贺知章、韩愈的首肯,在宋代受到苏东坡的推赞,会让人一夜之间声名鹊起,或者备受关注。沈约为“竟陵八友”之一,首创汉字“平、上、去、入”四声之说,为后来格律诗的形成和发展创造了先决条件。沈约是德清武康人,因此,汉字四声就是以吴越语言为依据,特别是入声字,用江浙方言去分别,就感觉十分不同于其他发音。柳恽是当时的一个大才子,他少有志行,十分好学,他工诗,善尺牍,懂音乐,会弹琴,投壶更是了得,让人看得都忘记去上朝了。天监元年,他与沈约一道共定新律,并且医术还十分了得,尽其精妙。梁武帝都说:吾闻君子不可求备,至如柳恽,可谓具美。分其才艺,足了十人”也就是把他一个人的才能分给十个人,那这十个人都会成为大才子。柳恽是吴均平生遇到的第一个知己和贵人,也是唯一的一个,他多次推举吴均,就算吴均赠诗离去,久之复归,他也是遇之如故。我们可以从中看出柳恽的豁达,并且也能够略窥一斑吴均的才华。

那么吴均又是如何见弃于梁武帝的呢?性情使然!性情不同决定了他们诗风的本质区别,诗风的本质区别则就很难相互融合。就算吴均写的一些闺怨诗,也同当时有一些不同之处。在吴均著《齐春秋》惹怒梁武帝以前,有一次,梁武帝作了一句迭韵诗“后牖有榴柳”,也就是这句诗的每个字都是同韵母,相互交替,有一种绕口令的效果。他令大臣们联句,其中一个大臣刘孝绰写下了“梁王长康强”,然后轮到沈约,他写了“偏眠船舷边”,庾肩吾写了“载载每碍埭”,徐摛说:“臣昨日祭禹庙,剩六斛熟鹿肉”,何逊用曹瞒故事,说:“暮苏姑枯庐”。吴均沉思良久,竞无所言,梁武帝因此愀然不悦。梁武帝的那句诗,是说后窗有石榴和柳树,表示一种闲适,刘孝绰的完全是溜须拍马,诗意可以忽略不计,沈约后来是被封为隐侯,这里似乎表明退意并承首句诗意,庾肩吾和徐摛虽都有歌功颂德和自我标榜的意思,但还是能够大体诗脉连贯。唯独何逊用曹瞒故事,应该是指曹操收降张绣后,因其婶婶邹氏有姿色,曹操便纳以为妾,张绣感到耻辱,怀恨欲反叛,后来突袭曹营,曹操长子曹昂、侄儿曹安民、大将典韦都在这次张绣反叛中战死的故事。何逊为何用此典,也许是为了承接首句诗意,也许是用以讽谏,关键是这么一来,下面吴均很难接上。所以众目睽睽之下大家肯定都在揣摩何逊这句诗的含义,可以想见当时场面的尴尬。梁武帝本身又是代齐而立,同曹魏代汉正相似,所以恼羞成怒,拂袖而去。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吴均耿介的个性,与当时难以相融的诗风,梁武帝这种五纽迭韵诗,本身就是文字游戏,因此吴均沉思良久,竞无所言,以致激怒梁武帝。

清人王士禛说:“盛唐边塞之作,则出鲍照、吴均也”(《带经堂诗话》卷一),翻阅一下历代诗选,我们难以否定吴均是边塞诗、军旅诗的首创者之一。我们今天读毛主席“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等豪言壮语,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乐观豁达和大气磅礴,其实这也可以算是军旅诗。吴均的“何当见天子,画地取关西”;“马头邀落日,剑尾掣流星”;“剑头利如芒,恒持照眼光。铁骑追骁虏,金羁讨黠羌。高秋八九月,胡地早风霜。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等确能令人激越振奋,热血为之沸腾。吴均的慷慨壮烈、雄健豪迈也挑了齐梁文人包括后来的宫体诗人们的酸筋,所以,吴均同他们其实是有一点格格不入的。《梁书》和《南史》都说吴均好学有俊才,吴均确是饱览诗书,所以吴均的诗受汉魏诗文影响极大,是有意地对汉魏风骨的继承和发扬,特别是吴均对乐府诗的继承,使他在乐府诗创作上取得了巨大成就,“诗什累累,乐府尤高”(明张溥《吴朝请集题词》)。吴均的诗还大量用典,显得典雅、古朴、厚重,这也使得他的诗文清拔有古气。他用汉代人的典故特别多,充分反映出他的人生哲学观和锐意进取的价值取向,而且化典无痕,毫无造作感。这些同后来盛唐诗歌比较,有异曲同工、殊途同归之感。《梁书》和《南史》成书都在隋唐时期,所以,说吴均文体清拔有古气,既是当时人们对他的评价,也多少包含了些隋唐人的审美观点。特别是吴均的史学文笔,颇具古风,我看过吴均《齐春秋》和《入东记》的残篇,文笔洗练生动,语言简约玄澹,极富概括力和表现力。就吴均诗歌继承汉魏传统的复古倾向和化典用典的厚重来说,对隋唐一代诗风,特别是初唐和盛唐是有着较大影响的,虽然他的作品没有收进《文选》,但我们也能从唐代的一些乐府诗里,隐约发现一些吴均诗歌的影子,特别是《结客少年场》、《胡无人行》、《战城南》等这些乐府旧题里。总而言之,吴均诗歌对后世的影响,一是诗歌内容方面,吴均大大拓宽了诗歌所涵盖的社会面,开边塞诗、军旅诗、游侠诗之先河;其次,吴均诗歌继承传统,开拓创新,注重手法,借景抒情,情景交融,这些都为后世所汲取。特别是吴均作品所表现出来的用世和出世、期望和失望、进取和怨愤的相互交织交替,可以看作是中国传统文人的先驱和典范,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国文人。

《梁书》是梁、陈、隋三朝老臣姚察和他的儿子姚思廉先后撰成的,姚察为梁、陈、隋之际公认的学者。隋平陈以后,隋文帝杨坚也以能得到姚察这样的学者而高兴,他对臣下说闻姚察学行当今无比,我平陈唯得此一人”姚察虽然文史皆通,但于诗不知有没有涉及。我始终有一点是疑惑的,“均文体清拔,有古气,好事者效之,谓为吴均体。”文,可以称诗文,这个能够理解,但清拔有古气就可以称吴均体吗?齐梁之际,永明体的出现是一个时代标志,同时也是骈体文最辉煌的时候,作诗行文多喜用典,文学也呈繁荣发展的景象:“自中原沸腾,五马南渡,缀文之士,无乏于时。降及梁朝,其流弥盛。盖由时主儒雅,笃好文章,故才秀之士,焕乎俱集”(《南史•文学传序》)。虽然吴均其秀在骨,但要在齐梁文人高士焕乎云集之中,出类拔萃,因人称体,仅凭“文体清拔有古气”这几个字,感觉还有点飘浮,似立足不稳。姚察能否感受和察觉永明体到吴均之后的些微变化和本质区别呢?不得而知。我想,吴均之所以因人称体,主要是他的诗作继承了“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的建安风骨,充分吸收汉乐府和古诗的营养,并把他结合到新的形式之中,加以创新和发展。沈约等把四声运用于诗歌的声律,而同郡的吴均我想应该很容易接受这种韵律形式。但是吴均又没有停止在永明体,而是融合了汉魏古诗,加以推陈出新。什么是吴均体?时人纪少瑜有一首《拟吴均体应教》可以作个佐证:“庭树发春晖,游人竟下机。却匣擎歌扇,开箱择舞衣。桑萎不复惜,看花遽将夕。自有专城居,空持迷上客。”这首诗有两个特别处,一是整首诗为五言八句,以首句入韵,第一联完全合乎平仄要求,前四句押五微平声韵部;后四句改押入声十一陌韵;二是整首诗多用典,有浓郁的古乐府和古诗的味道。唐朝李白也有这样诗歌的形式。从这里我们可以约略知道到底什么是吴均体了,也由此可见,吴均体不是一种文体,而是一种趋近于近体诗的诗歌形式,但又避弃了齐梁诗格的卑弱,文风的绮靡。至于说吴均体是书法,那更是扯的远了,不过,我相信吴均也是一位书法家,因为他的许多文赋,都似不完整,好像是以书法的形式才流传下来的。

吴均对诗歌从永明体向近体诗发展,起着关键的推动作用。吴均的一首《咏柳诗》:“细柳生堂北,长风发雁门。秋霜常振叶,春露讵濡根。朝作离蝉宇,暮成宿鸟园,不为君所爱,摧折当何言”。前三联对仗工稳,比兴承转,一应俱全,几乎就是一首完美的五律。山中杂诗:“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也比较接近一首古绝了。吴均的很多乐府诗,也是五言八句的形式,并且中间二联常属对,要是只有一联用对的话,这一联又往往放在第三联。并且有很多是律句的形式出现,像这样的例子在吴均诗里有很多。所以说,吴均体就是由永明体向格律诗过渡的一种诗体,可以这样认为:吴均开创了一代唐风,对格律诗的形成发挥了巨大作用。无论在当时,还是在隋唐,就是在今天,都有着深远的意义,因此而称之为吴均体,应该是毫不为过的。虽然吴均体受到后来的宫体诗的冲击,但唐人最终摒弃了宫体诗。唐人也正是像吴均一样,力学汉魏,直逼两晋,同时在诗歌形式和韵律上,充分学习古乐府和永明体,终于铸就了唐诗的辉煌。相反,宋人专学唐人,其日渐式微也就不可避免。明人更是只学其形,不学其质,则又次之矣。我们今天还在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假如你熟读了三百首唐诗,也许格律你能够精通,但因之就会作诗了,我看还不能过早下结论。我认为,学七律,可以学唐人的,而学五律,则一定要从汉魏两晋六朝文学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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