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湖的原称为大河口水库。因为美丽乡村工作的推进,水库周边的自然环境有了质的提升,前来观光的游客络绎不绝,特别是假日结伴来露营野餐的,更是青睐这片未开发的处女地。优雅的环境便需要一个优雅的名称,同时这一湾库水也形同初月,因此,大河口水库便被人们雅化为月亮湖了。
月亮湖是鄣吴镇民乐村的内湖,因为整个民乐村就是环抱着这湖碧水,人家全部星罗棋布在湖边的层峦峻岭之中。山色空蒙,水光潋滟,雾海江天,隐约蓬莱。如明珠坠地,似飞镜还天,水天交映,群山倒影闪烁,真的如一幅明媚的山水画图。又因为是饮用水源保护地,湖水水质优良,四周层峦叠翠,竹苞松茂,空气格外清新。假如烟雨朦胧,则湖面波光点点,縠纹环扣,烟波浩渺之中便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空灵洒脱;假如丽日当空,“湖光山色两相和”,仰观群峰如洗,峻岭阻隔,修篁满山,茶园拥黛,自然是一方乐而忘返的武陵胜境。
我的老家就在月亮湖的湖底。民乐村的原称叫作施村,它包括施村庄、施村湾、前江(读音为gang)庄、上庄等。上庄整体搬迁到地势较缓的上游,还保留着原称,其他的村庄都被湖水淹没。施村其实就是峡谷间的平原,它东临牙山和毛祥岭;西连汤坞山;北靠大小坞(最高的一座山峰叫大坞脑,界安徽广德)。发源于金鸡岭的金鸡水穿村而过,虽说不是良田万顷,却也是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这个平原千亩左右的面积可能还是有的,其中有一块田就有十二亩,所以“十二亩”成了那里的小地名。听老辈们说,施村店面繁荣,人口稠密,澡堂赌场等设施都齐全,那应该也算得热闹了吧?应该仅次于鄣吴村的集市,因为上世纪五十年代一开始搞供销合作社,施村的合作社规模就已经相当于鄣吴村的了。
不仅市面繁华,老家的物产也是相当丰富。单说穿村而过的金鸡水,里面就鱼虾成群,堪称取之不竭。老邻居比我大些的兄长们,那时都还是一群顽童。他们捕鱼从来不需用网的,也不用“斜风细雨不须归”的钓钩。他们脱光衣服,潜入水潭中,徒手就能够抓起几斤重红尾巴的鲤鱼,就连跟泥鳅一样滑溜的大嘴鲶鱼也不在话下。小鱼小虾一般都丢弃,或者拿回家喂鸭子。他们最喜欢的还是黄鳝和甲鱼,黄鳝一般躲在河岸的石头缝隙里,甲鱼一般躲在河滩近水的沙滩之中。它们各自都有它们活动痕迹,只要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这些小伙伴们就能够顺藤摸瓜找到它们。听我的邻居们说,它们为了搬运这些甲鱼,专门制作了一部推车。这种推车我小时也玩过,就是用一根坚硬的木头,锯下一段作为轮盘,木头越粗越好,因为越粗轮盘便越大。然后中间凿眼穿轴,上面再做上木架,留两只拉手,一部推车便做好了。可以想见当时小河里鱼鳖之富足。假如抓到乌龟,他们是丢弃的,因为拿回家大人们要扔掉。理由是就是再大的乌龟,里面也没有多少肉,还要给它煮过才能够取出龟壳里面的肉。倘使抓到王八,那更是骚气熏天,很远就闻到气味了,便忙不迭地丢弃到河里。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我的童年,我们那时抓到乌龟或者王八,都要在它屁股上面的甲壳上锥一个眼,因为这样就是一只放生的乌龟,今后别人抓住后,也会将它放掉。
这条河几乎就是两岸稍微窘迫一些人家的菜篮子,因为突然有客人光顾,孩子们就会踊跃到河里抓鱼,假如能抓到一条大鱼,那便是很体面地待客一餐了。水库造起来后,蛟龙入海,小河里鱼虾少了起来,但要是逢到发大水,鱼儿们便会沿河上溯。我们用毛竹片在河里搭设鱼床,鱼儿只可以顺水往上,不可以回游,回游便落在鱼床上,我们便可以守床待鱼。
我没有见过水库底老家的样子。但根据老辈们的描述,施村街道整齐,小巷幽深,屋舍俨然,马头墙高耸入云。我想大概就像现代徽州人建造的村庄吧?无徽不成市,老家市面上的店铺,大多是徽州人开的,安吉的徽州移民大多从事工商业和手工业。徽州人不管是大的集市还是偏僻的山村,他们的建筑都屋舍相连,街道纵横,就是再逼仄的山里,他们都会聚在一起住居。这固然因为他们那里山多地少,出于节约土地的习惯,但也形成了他们的建筑习惯。我们一出徽州,到宁国地界再到浙江,一路上农村的房子许多都是散乱地建在山上,地头,有的还很突兀地建在田间。独家独幢,院墙高耸,浪费了宝贵的土地资源。
我的家是搬迁到水库南面的南坞冲,六、七户人家,都是原来亲如一家的老邻居。大家相约还是到这纵然交通闭塞的小山冲里做邻居,终身守护着这淹没老家的一湖烟水。小时候我便沿着水库边步行五、六里的山路,走到水库对面的大道,然后去上学。冬日的早晨,水库边的风特别大,寒风刺骨,我踩着水库边被冻起一层的沙滩,发着“咯吱、咯吱”的响声,一踩一个脚印。原来在这沙滩下面,有一层竖着的细小冰柱,把浮面的一层沙顶起来,脚一踩,冰柱断裂,沙面便凹了下去。小时候家里去外面集市上买米,或者挑着稻谷去“嘎米”,那都是要肩挑背驼,翻山越岭才能够完成的。
水库主要是为了下游的灌溉,因此每年冬春便为丰水期,夏秋两季自然为枯水期。枯水期的时候,水位渐渐下降,库尾大片的土地便裸露了出来。因为夏秋时期常常有暴雨,这时水库便为下游起着防洪的作用。所以,虽然大片土地露了出来,但也是不适宜种植植物的,大片土地便这样空着。因为被库水浸泡过,被上游的泥土冲积覆盖过,所以土质特别肥沃,一个星期不到,表面便长出一片绿油油的嫩草。加上河边还有大片被水冲积出的沙滩,那便是我的辽阔的草原,是我自由自在的一片天地。我同小伙伴们在草地上放羊、放鹅、放牛。牛羊们在草地上撒野,小伙伴们也兵分两队人马,把柳条编成圆圈做成伪装的帽子,手持芦苇杆,搬来一些水刚退去被太阳一晒裂开的土块,战争便发生了。两队人马,呐喊喧天,往往是常胜的那队人马发起冲锋,溃败的则四处逃窜,但过不了多久就被胜的一方全部俘虏了。这边在激战,那边牛羊跟鹅们吃饱了也没闲着,他们撒欢般地奔跑,跑得不过瘾的话,一转眼就跑到田里和地里去糟蹋庄稼,一下就被生产队的植保员发现并扭送到它的主人家里。这下我们便大祸临头了,刚刚还生龙活虎的无敌勇士们,一个个便像泄了气的皮球,各自垂头丧气地回家,乖乖地等候发落。
有一年大天旱,水库几乎干涸了,不管是水库上游还是下游,田里几乎是颗粒无收,地里的蔬菜也都被干死了。但水库露出的成片黑土上,只要你随便撒下一些种子,便会茁壮地长出各类蔬菜。水库周边的家家户户,便都买来萝卜种子,随便在水库露出的沃土上圈上几块地,撒下种子,水库里面便是一望无际绿油油的蔬菜。到了收获的季节,拔出来的萝卜又大又圆,甜脆可口,后来真的没有吃到过那么好吃的萝卜。方圆几十里便都到水库里来购买萝卜,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老家这块灵性的土地,便又一次拯救了它所哺育着的人们。
因为修建水库,老家大量的人家都迁移到下游地区,搬迁到良朋、高禹一带的特别多,但他们每年都会回来祭祖。清明前后,他们常常携儿带女回到故乡,见到故乡的老邻居,那真是亲切得无法言语。记得小时候每年的这个季节,我们的小山冲都要热闹几天。大家畅叙别怀,真是有说不完的话,有喝不完的酒。印象特别深的是当时还有一个青年不肯随家搬迁,一个人留在了故土;还有一些女孩,过了几年又嫁了回来,这也就是所谓的故土难离吧?
如今的月亮湖又一次幻化,环湖的道路已经实现硬化,人家住宅也越来越宽敞漂亮,山林越来越茂密,生活越来越诗意。蓦然回首,原来的荒山野岭蜕变成仙域画境,这一切就在我们的身边,就在我魂梦中的故土。那些默默守护着这一方净土的人们,也终将得到月亮湖氤氲山水的回报。有《木兰花》词一首写道:“一湖秀水群峰下,十里镜开明似画。蜿蜒落笔绘江天,极目盈盈堪入化。山风送爽消炎夏,箬笠云蓑长钓夜。卧听天籁净凡尘,醉指崖松惊倒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