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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文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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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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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分绿上窗纱

芭蕉分绿上窗纱

窗前种下一株芭蕉,如今已是荫浓一片。炎炎夏日,烈日把一切都晒得快枯蔫了,人也跟着无精打采起来。不过,只要有一缕清风吹过,摇曳的芭蕉叶子,就会像铁扇公主的芭蕉扇一样,送来阵阵凉意。且绿色怡人,泠然养目,心里便自然清静了不少。就像南宋诗人杨万里《初夏睡起》里写的那样懒散闲适,那般自然生趣:“梅子流酸溅齿牙,芭蕉分绿上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不过,今年夏天雨水充足,又加上台风送凉,盛夏倒不是很热,反而有点春秋天的感觉。芭蕉阔大的叶子,也被台风吹作碎片,枝叶披离,随风摇曳,加上连宵雨打芭蕉,这个夏天便多了一丝古典的残缺和凄美。

可以说,芭蕉叶子上的雨滴,承载了中国古典文学中近一半的离愁别恨,古典文学中所营造的那份哀婉和凄美,常常要通过夜雨芭蕉或者梧桐叶落等意象更好地展现出来,要是再配上丝弦管箫之类的古典音乐,那更是淋漓尽致了。几年前,有一位网友把自己演奏的古筝曲子,录好音之后传到网上,再配上“蕉窗夜雨鼓筝”的图片,要大家分别以“蕉窗夜雨”这几个字作韵脚,各作五律一首,一时应者云集。也许,这正勾起了大家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份古典情结。我当时也凑趣了几首,题为《五律•夜聆网友鼓筝“蕉窗夜雨”》,拈“蕉”字:“幽泉轻入耳,风作雨潇潇/破石沉香艳,凭窗起寂寥/书成无雁影,夜滴有芭蕉/但望云天外,清愁若海潮。”拈“窗”字:“丝语汇成江,朱弦十叠双/高山流水韵,继日绕梁腔/滩急鸥争隐,林空虎伏降/夜风来点滴,素手合轩窗。”拈“夜”字:“乱谷燕轻啼,孤帆风急下/初闻裂帛声,细数敲窗夜/艳艳若三春,空空成一夏/仰天长有时,郁郁弦筝罢。”拈“雨”字:“柳丝垂万缕,双燕飞新圃/暗点草塘春,忽如金石古/荒原急马蹄,客里冰窗雨/一曲自云中,飘飘思片羽。”其实,清雅卓约的芭蕉能带给人愁思的,主要是夜滴和无眠,试想,在一个孤旅无眠的夜里听雨,“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怎能不让人愁肠百结呢?

我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半拉子文人,按理是不应该同芭蕉有交结的,之所以内心深处有那份芭蕉情结,这同我过去的邻居有关。我儿时的邻居叫陈凡,号老凡,是一位旧文人,饱学之士,诗书画印样样皆精,却命运多舛。他画的猫,趣味横生,冠绝一时,现在也时常看见一些收藏者藏有他的作品。但在那个时候,他却无缘操觚,日日要自谋生计,自食其力,于是码砖搭灶头便成为他的一手绝活。反正我小的时候,碰到十里八乡来的陌生人,向我问讯打听的,多是来找他搭灶头的。他搭的灶头,不仅式样新颖,好看入时,而且每只灶头搭好后,都要在上面画上牡丹、梅花等四时花卉,有的鲜艳夺目,有的素洁高雅,再写上相宜的警语、古训等,十分受人喜爱。后来他还改革创新了吸风灶,烧柴大大节省,并且火力可控,因为那时候家家户户烧柴,山上都砍得光秃秃,所以,此举真是利国利民,更受人们的欢迎。他的居室自然也多了一份雅趣,不同于一般的农家,他喜欢在房前屋后广植奇花异草,竹木葱茏掩映其舍,门前小池塘边的芭蕉也总是随风摇曳,送荫纳凉。家里多有藏书,闲时便在他的画桌前挥毫泼墨。家里也时常聚集一些文人雅士,高朋满座,吴昌硕先生的后裔吴志鲁先生就是他们家常客。我最喜欢在他们家串门,翻看他的藏书,观赏他门前屋后的花花草草,有时几个小伙伴玩打仗,便要摘了他的芭蕉叶子,顶在头上,以作伪装。但有时他也要拉着我,要教我练习毛笔字,这时,我便要悄悄地溜之大吉了。我后来到杭州读书,我的家书也都是由他代笔的,言简情挚,感人至深,现在偶尔翻出来阅读,常教我泪流满面,感叹不已。我们现在倡导的美丽乡村建设,假如要追本溯源的话,我想,他当时的各种生活理念,同此真是不谋而合,殊途同归。美丽乡村的本质在于优雅,而非表面的涂脂抹粉,雅在于骨子里面,是一个长期经过文字浸润的厚重文人,所举手投足之间的那份温润和淡然;是一个华茂的女子轻启丹唇之间,所吐出的那种自然兰香;是雨中摇曳的芭蕉,所带来的那种若有若无的烟气氤氲的感觉。

初夏时节,芭蕉吐出来的嫩叶稍带鹅黄,清芬远播,很远都能闻到清香味。这个时节,往往也正是农村新麦上桌的时候,小时候家里常常青黄不接,新麦自然也是翘盼已久的美味。新麦晒干磨好的时候,母亲往往会去采摘几张完好宽大的芭蕉叶子,垫在蒸笼的下面,然后在面粉里放入一点点酒酿搓揉,转眼之间,一锅发得如海绵般隆起的发糕就出锅了。用刀切开,真是清香四溢,味美无比。后来离开了家乡,就再也没有吃到过如此美味的发糕。最美的美味,永远留在了妈妈的手掌里,留在了父亲的目光中,留在了童年的小屋子里。从此,我对芭蕉更增加了几分敬畏。后来到南国去旅游,发现南国的芭蕉树高大伟岸,竟然也可以结出一串串的果实,形同香蕉;再后来又发现芭蕉的块根,还是一种宝贵的药物,味道也同食用的芋艿差不多。原来,如此风雅别具的芭蕉,也有如此之多实实在在的用处,确实也是一种雅俗共赏的作物。

传说唐朝的书法大家,怀素和尚,自幼好佛,更是一生痴迷于书法。他的草书被称为“狂草”,用笔苍劲有力,使转如环,奔放流畅,一气呵成。怀素勤学苦练的精神是十分惊人的,传说他用坏的笔,堆起来埋在山下,号曰“笔冢”。因为买不起更多的纸张,怀素就找来一块木板和圆盘,涂上白漆后用笔沾墨书写,但是由于漆板光滑,不易着墨,所以他就在寺院附近的一块荒地里,种植了一万多株的芭蕉树。等芭蕉长大后,他就摘下芭蕉叶,铺在桌上,临帖挥毫。由于怀素没日没夜地练字,老芭蕉叶剥光了,新出来的芭蕉叶子又舍不得摘,于是他想了个办法,干脆带了笔墨站在芭蕉树前,对着新鲜的芭蕉叶子书写。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不管烈日酷暑还是冰天雪地,怀素都坚持不懈地练字,他写完一处,再写另一处,从未间断。这就是有名的怀素芭蕉练字的传说。也许这芭蕉便是为历朝历代的文人雅士笔墨所浸润,文字所吟咏,才渐渐变得如此超凡脱俗,婆娑婉约的吧?她枝叶的披离似乎历经了人世的无限沧桑,她烟浓的阔叶,在风雨中积淀出沉郁的古典情怀。无论是烈日炎炎还是风雨如磐,窗前有一丛碧绿的芭蕉,她不仅能告诉我大自然的荣枯轮回,也告诉了我人世间自古以来无尽的悲欢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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