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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本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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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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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田印象

时间倒回去五十年前。我尚未满十六岁,时间大概是一九七三年吧。春节刚过,我从中黄公社的邱团寨子翻越五龙山岭,一路披荆斩棘行程二十来里山路,来到五龙山脚的荒天塝找民办校教。荒天塝三、四户人家,地处五龙山麓,民国时期黎平匪盗猖獗,这一带村民常遭洗劫。为躲避兵痞、土匪、盗贼,村民纷纷逃往他乡谋生,此地田土丢荒,无人耕种,得名荒天塝。新中国成立后,社会治安好转,村民方才又陆续迁回原居。是个汉族寨子,属于民利大队九生产队。我好不容易到了荒天塝,找到贺忠队长,他说他们这地方人太少,办不起学校,如果苗田肯办,我们愿与他合伙办,你去问苗田的黄队长,他同意我们就同意。我又马不停蹄来到苗田。我找到正在犁田的黄队长,他还认识我叫“月光”,因为一九六四至六八年父母受贬在当时的民利大队中间的独家村“象鼻子”教了几年书,我也在这里读到小学毕业,整个民利大队的人都认识陈老师的大儿子乳名叫“月光”,而学名“陈本良”相反还不知道是谁。他说:“月光,我们这里是想自己办个学校,如果荒天塝愿意参加更好,虽然他们没几个学生,他们出少点吧,我们和他们商量。你来得正好,又是居民。”他说的“又是居民”无非就是生产队少出点粮食,那时什么东西执行的都是供给制,粮食,居民按岁数发给,最高每月二十四斤,0.137元/斤,油0.4斤,0.70元/斤。农民则按人口每年一个人口多少斤谷子。于是在田埂上跟黄队长达成口头协议:工资两个生产队(苗田、荒天塝)共付每月9元,自己去公社申请国家每月补助民办教师的费用。还有油一年补助5斤;稻谷每年补助500斤;炭每年200斤;办公用费实报实销……就这样,在田埂上与黄队长谈妥。

我之所以决定在苗田教民办,基于两个理由:一是在黎平做筛沙子、打碎石、挑江岩、干道班、扎刷子、弹棉花两、三年的零工后,觉得累了,需要一份比较安逸的工作;二是父母受贬在中黄公社邱团大队教民办,以邱团为家,虽不好走,翻一个坳,离家近。有一个利于我的就是:邱团大队书记吴严的爱人黄花就是从苗田拐过去的,从邱团走到苗田的路就是吴严砍出来、走出来的是称之为“五龙山之路”,十来里,很近很近。如果不是这样,要走小里、潭溪、猫耳塘得有三、四里路。

三月一号正式开学。我被队上安排在一个单身汉家吴光文家住。说是单身汉只是没老婆而已,有女两个,大女儿好像小我一、两岁,二女儿七、八岁,刚好读书,小儿子四、五岁,跟着姐姐去学校玩。有一种情况是现在不允许的,哥哥姐姐都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去学校玩,因为父母要在生产队做集体劳动,抢公分。学校也无形之中成了托儿所。

苗田,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寨子,八十来口人,当时隶属潭溪公社民利大队七生产队,地处丘陵。明清时期田坝良田皆被屯军所占,惟剩坡塝稻田均为苗民垦种,得名苗田。一个小寨子分为三个地点:正东面高坡上住着黄队长家,因人口多,起有两幢房子,相距单身汉驻地五、六百米,如果喊一声“在家吗”能听得到。我住的吴光文家的寨子有四、五户人家,老友、细毛、老玉都在这坐,分成两层,他们在坎上,吴光文家在坎下,最平最当阳的地方。他家大门口前隔一两丘田是一条青石板古道。这条古道是从吝溪(四队)翻坡过来的,直通荒天塝是五龙山。一条小溪流从五龙山脉汇集到荒天塝,由荒天塝经过苗田插寨而过,再下大水冲过象鼻子汇入猫耳塘溪下潭溪富家榜。学校则又在一处:从我们的住处翻过一个坳,经过生产队的一个东倒西歪的磨坊,再随田埂上一个小撇坡,住着哑巴家和生产队的粮仓,我们就在粮仓二楼的半边上课,另一边装着生产队的粮食,一楼空着,不装不扎。整个苗田寨子好像一个“撑架脚”:黄队长家、吴光文家和哑巴家。一年级三个学生,二年级两个学生,三年级两个学生,复式班。包括哑巴和荒天塝的俩个学生在内共七、八个学生。哑巴好像大我一、两岁,从小患上小儿麻痹症,导致走路歪歪斜斜,说一些“呜呜哇哇”的话,还哼一些“嘟嘟啰啰”的歌,谁也听不懂。俩母子相依为命,也不见父亲,有没有父亲不得而知。上面除了仓库就是他家。他母亲说书是读不了,就是关个水火。就这样,我在这里教起了民办校。

从我的住处望学校看不见,被山坳挡住了视线,也喊不应。快到上课的十分钟前,我在住处吹起了哨子,随着我的哨声到学校,再在学校吹哨子,只有荒天塝的听不到,因为荒天塝离苗田毕竟有三华里路。

队上的水石磨坊是全生产队的命脉,一个生产队吃的粮食都是那里磨出来的。那时家里舂米用的碓基本不用了。包括队上补助的米也是那里磨的。也就是说磨坊除了晚上一年四季都在工作。有时急来连晚也干。磨坊是我们去学校的必经之路,也是荒天塝下来的必经之路。我每次路过必须到里面看看情况,有不均匀的地方拌拌,三几分钟,我觉得是一种享受。因为乡亲们放在那里后就去干活去了,没时间去拌均匀。就是我的这一动作受到全队群众的赞扬。

教复式班我自己摸索了一条经验:教一年级时,布置二、三年级的做作业;教二年级时布置一、三年级做作业,以此类推,效果不错。而且还可以三年级教一年级,一方面得复习功课,还可以减轻老师的负担。当然,我这个办法现在是行不通的。但很多地方都按我的这种办法。至于哑巴,我不许他吼,还诓他管管学生,他倒也乐意,不吵不闹,乖乖的在教室乱写乱画,真正的是起到了关水火的作用。

苗田虽说是苗族,但已经汉化了,没一个说苗话。我不知道吴光文们那一代是否会说苗话,从未听他们说过一句苗话。一种遥不可及的人间烟火在我的身上得以体验。那时的村庄是多么的安逸、安静。学校是多么的美好。苗田,苗田之光在我心间犹然而升。

就这样,我在苗田打开了教民办的大门。开创了苗田的教育史。以及后来的姚雨、贺以贵等等纷纷到此教民办。是入朝老兵的言行在鼓舞着这些人。苗田放出了自身的光,照亮在我心上,就犹如月球和地球本身不会发光,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自身的光一样。这个光在贫困时期、脱贫时期、新农村建设时期都是一剂上好的良方。

我在这里自身得到发展,也折射出一丝光。我学习知识,学习绘画,学习写作。寒、暑假到潭溪公社辅导站暑假教师的培训,公办校老师欧持带领我们批判《三字经》的流毒,使我系统的带着批判性的学习了一遍《三字经》,懂得了很多做人的道理,但那个时候是不能说的。还有孔孟之道的“克己复礼”等等,也是这样。我和贺以贵同学在这样的环境里无话不谈。因为我们是从小学一直读到初中的同学。我在苗田时时常在一起。他是吝溪人,在他们寨子吝溪、马家团教民办。从苗田到吝溪翻一个坡,两、三里路程。我俩经常你来我往。

记得父亲从邱团带正在读三年级的弟弟来苗田考验过我。还把弟弟放在苗田一、两个月任我施教。弟弟帮我教一、二年级,苗田的学生也很听话,拿他当“小老师”,其实那时他才九岁。后来父亲不放心才接回邱团。父亲到苗田时,见我正在学习画画和编一篇相声《写对联》,不知天高地厚地寄去北京的朝阳大街朝内大街166号人民文学出版社戏剧组遭退稿的信,鼓励我说,继续练习画画和写作。这是我迈向写作的第一次退稿,时年十六岁。

那时的夜静悄悄,没有电灯,没有电视。照明是用枞树,点多了整个鼻孔黑黝黝的。

最多就是点个煤油灯,因为队上报销煤油。但是买煤油不方便,来回得跑几十里到公社去买。夜生活是无聊的,到了晚上,皓月当空,只得串寨,或者去照田里泥鳅、捉鱼、捉青蛙。

那天,夜深人静,万物寂静。吴光文在大门口哄着俩个孩子睡觉。我去细毛家聊天回来,看见他几爷崽还在坐,我也坐下来和老吴聊点天。上下两坎的老玉、老友也来陪我们聊天。老玉、老友大我三四岁,已是生产队抢公分的主要劳动力了。十几二十的人仿若一个大佬。我的印象中两个好像只读过小学二、三年级。但人聪明,你说什么他们都知道。老吴突然说了他在朝鲜当兵的时候参加过好多战斗,有一次昏迷不醒,差点牺牲了。被抗美援朝总指挥彭德怀授予“勇敢英雄”称号。老玉和老友说,二爷,你拿证书和勋章来给我们看才信。老吴果然进房去拿给我们看。果然见上面写着:“授予吴文光同志‘勇敢英雄’称号,记一等功一次。彭德怀”。我们吓得目瞪口呆,惊叹不已。我们身边竟然坐着一位英雄!从这时起我知道他是到朝鲜打过仗的军人。是个了不起的人。在我的眼中他是一个低调的人,在大队、生产队什么职务也不任,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个抢公分的人,一个地地道道的苗田人。吴光文很聪明、很麻利。他的房子起好后全部是他自己装修的板壁。一天干点,两层的房子硬是被他东干一天西干一天满装满扎。那时正是百业待兴时期。干的是集体农活,“抓革命、促生产”、“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他则一边批判,一边利用业余时间干自己的事。

我对老吴比较感兴趣。我想利用在他家居住的时间挖掘他在朝鲜战场上的故事。但难得突破。他言语不多,但不代表他没有话。快四十四、五岁的样子,时常为白天抢公分的劳累,回家来还要为儿女的日常生活操心,少碰到他高兴的时候。他看上去肌肉发达,国字脸上浓浓的黑眉毛,好像胡子一年四季都不刮,后来才知道他是一个络腮胡。时常穿着一件黑色的土布衣服,整个看上去是一个有体力、负责任、严谨生活的庄稼汉。我在他家一住一年。有时自己煮饭吃,有时和他家一起吃,有时寨上的朋友喊吃,有时去吝溪贺以贵家,很快混过了一年。在这一年中,印象比较深的还有他的大女儿吴喜。

吴喜,吴光文的大女儿,大约小我一、两岁,才十四、五岁。也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或是女孩懂事早,已经在生产队抢公分了,但只是半劳动力,大人记八分一天,她只记四分。说话大声大气,脸盘有些精瘦,黑惨,有一种掘犟的气质,在温饱不保的困难年代,没看见她穿过女人的花衣,好像是四林布衣。多数时间都是在溪边洗衣服或是在家后面的灶房煮饭。我不经意间与她会面好像还不大好意思。因为我们在读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常常爱“配对”,就是全班同学按男女配对,由那些脑袋比较灵泛的配,我就被配为和“老戏”一对,所有配对的在一起当着同学的面都不大好意思说话,我和“老戏”也不说话。贺以贵被配为和“英”,他们也不说话。吴喜倒好,左一个崽崽老师,右一个细细老师喊得我跳起来。还时不时扯我衣服,撩我头花。我则把吴喜当成“老戏”,也就自不然的不好意思说话。她不读过书,对我却大而化之,不足以为是。当时她对我的爱慕之心我尽然傻呆呆的不知道。甚至连吴光文见他女儿的嬉闹也视而不见。直到后来我离开苗田后被一个叫姚雨的天柱老师拐走才知道它的厉害性,这是后话。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晚上,满天的星星挂在山沟沟的树梢上,萤火虫满田坝飞,老吴难得有的和几个儿女在大门口歇凉。平常,晚上没事做,又没电灯,有月亮的时候,寨上几个人往往在房前屋后摆龙门阵。老吴教儿女们儿歌:

小小萤火虫,

飞到田坝中。

这也亮,那也亮,

好像蛮多小灯笼。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教孩子。

我对他肃然起敬。看到了他的亮点很多,不得不佩服,不得不充满对他的向往。

他的朝鲜故事在我心目中发光,我决心了解他。通过他的亲口陈述和到公社武装部查阅相关的资料并了解相关人,得知他在朝鲜战场上参加了很多次战斗,几次险些丢命牺牲。最主要的是两次战斗。

高望战役。一九五0年十月至一九五一年七月,吴光文在谋兵团谋师556团,参加了一次战斗。那次战斗非常惨烈。战役中,许多暗堡未炸掉,敌军从暗堡扫射,我军战土伤亡很大,损失惨重。有五个是他最好的战友,已全部倒下。全营官兵,只剩下他与蒋海平营长在阵地上了。蒋海平营长让他留下,用机枪射击,弹压暗堡,进行掩护。蒋海平营长立马肩负炸药包,翻了几个滚,连打带爬急速前进至暗堡,连续将敌军的两个暗堡炸掉。蒋营长也在战斗中负伤。他把营长背下来。这次战斗结束后,蒋海平营长当场荣立了一个“一等功”,并被彭德怀大将军总指挥授予“勇敢英雄”称号,号召全军要向他和蒋营长学习。在战斗中,有三次为了营救他的受伤的老乡战友石开榜,把他背下来后,顺势又将受伤的营长背下火线,又翻下几个坡,背回好几名受伤战士,他累得全身无力,但只受了一点轻伤。当时,他已昏迷过好几次。后来,几个老乡战友用单架,把他抬到师部医院营救,不久全愈。

上甘岭战役。一九五二年十月十四日至十五日的上甘岭战役,是志愿军打出国威军威的一次战役。可以说在整个抗美援朝战争中,上甘岭战役一战至关重要,成与败直接影响双方谈判的进程,如果我们志愿军败了,那么抗美援朝可能还要打几年,如果胜了双方谈判就加速了。因此双方都投入了大量兵力。当时负责防守朝鲜中部金化郡、五圣山南麓村庄上甘岭地区的是志愿军第十五军,司令员是秦基伟将军。接到军令的秦基伟立刻带领十五军进入上甘岭地区。当时吴光文所在谋师奉命在上甘岭地区进行协防。在秦基伟和政委黄镇商量后,决定采取积极防御战略方针对抗敌军。当天秦基伟向全军下达作战部署,作战要求就是十五军在上甘岭地区要建立起突不破的防线。而敌军指挥是第八集团军司令官范佛里特,他在此战中采用的战略是金化攻势,而这一计划也得到了同意。同时敌军在此集兵力四万余人,大炮三百余门,坦克一百二十辆,出动飞机更有四十多架次。十月十四日三时,上甘岭战役正式打响,敌人先对上甘岭地区进行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轰炸,平均每秒落弹六发,战斗激烈程度为前所罕见,特别是炮兵火力密度,我军阵地山头被削低两米,高地的土石被炸松一至二米,成了一片焦士。接着敌人派七个加强营的兵力向五圣山前治五九七、高适和五七七高地北山发起猛烈进攻。这时秦基伟将军指挥部队反击,欢方展开一场生死大夺战,都想占领五九七高地和五七七高地,阵地几次易手,但是十五军依然坚守阵地,失去了又夺回来,最后撤军抛下几名尸体和伤残之躯,退出上甘岭。但这并不是代表战斗结束了,十五日,由于十五军四十五师遭受惨重损失,最后把十二军也配给十五军,作为战役的二梯队投入作战。要知道在解放战争时十二军已经是战功赫赫的王牌军,而这次给十五军支配毫无怨言,这也充分显示了十二军的谦虚与成熟,为上甘岭战役的胜利画上了圆满句号。举世闻名的上甘岭战役,前前后后激战四十三天,敌我反复争夺阵地达五十九次,我军击退敌人九百多次冲锋,上甘岭一战,志愿军打出了国威军威,同时向世界显示了为军英勇顽强的战斗作风。

吴光文还对我介绍说,地方入朝的老兵有:湖南靖州平茶镇的龙万贵、穆志鸿;黎平县高屯街道沈团村龙建珍、范透明;铜鼓村朱友财;潭溪村石开炳、石世斌、石开榜;猫耳塘村杨秀显、杨再金等战友,当然也有其他地方许多的战友记不清名字了。

他说,在部队的七年中,特别是在朝鲜的四年中,经历了不同战役的战斗洗礼。在战斗中,敌人的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大炮,手中有先进武器,敌军围追堵截,战斗十分惨烈。战场上,硝烟滚滚,战火冲天,根本分不清是白天黑夜,也根本听不清炸弹枪炮声音,只见砂土与人体一同往上飞。叉柱焦土跌落。我军手中持的武器是什么?都是解放战争中,从国民党军教获的那些武器。这样的武器,竟要勇敢与强大的敌人在冰天雪地上战斗!在最初的大半个月战斗中,我军有许多的战友牺性,许多战士受了重伤。一九五一年八月至一九五三年九月,因参加两次重大战役,吴光文伤势过重,身体尚未恢复,又转到谋师军医医治。一九五三年十月至一九五五年一月,在离朝鲜回国后,在谋师五七二团运送武器弹药。一九五五年二月至一九五七年一月,在谋部队四支队任供给员职务。一九五七年五月从部队退伍回家种田。当了整整七年兵。吴光文退伍回家后,一直耕田为主,时常怀念在朝鲜牺牲的战友们。每年清明都为牺牲战友们烧一柱香,化把纸,寄托对战友的哀思,并久久的向北方行注目礼。

我纳闷,以他的资历,为什么没有一个工作呢?

有一次我到县城黎平买米,因我们每月的二十四斤米在黎平,得每月买完。如果不买,兑换粮票也可以。当时的德凤区委书记吴辉是邱团人,听说我在苗田教书,一定要和我一起去苗田,说从苗田回一趟家。当时不要说区委书记,就连大队、公社书记我们都少接触,我怀着踌躇、彷徨的心情与书记步行在黎平至苗田崎岖的小路上。黎平到潭溪虽然通公路,但班车只通到罗团岔路,且是直达锦屏的班车,一般短途不买票。公社没有车,区里也没有车,更是没有什么私家车。从罗团岔路到潭溪十来里路,从潭溪到苗田十多二十里地,也就是说从黎平到苗田有三十来里路,全靠步行。那个年代是真正锻炼人的年代,不像现在每天要去找步数来走,无缘无故的走几万步。

这吴辉书记是我心目中比较敬佩的人物之一。邱团土生土长吴姓人,解放初期出去搞社教参加工作,文化不高,小学生。但这种工农干部只要你成份好,根子正,工作积极热情,是有出息的。他一直干到当时的区委书记。他相当能喝酒,记得在邱团过年,父亲喊年客,回回都醉在他手上。那次,父亲叫我出场。发拳打码到通宵。我年轻,血气方刚,尽然把他给放翻了。他对我加深了印象,说我以后了不起。他对我印象较深的有两句话:一次是在邱团大队开群众大会说过一句话“金窝银窝我还是喜欢我邱团这个狗窝”,道出了一个热爱家乡的心声。还有后来调到林业局任局长当我的直接领导时,第一次在我们全局职工会上整顿工作作风时说:“弟,你就是变个狗都要起早点才得吃泡热屎”!在农村工作习惯了的他把话语也引用到机关。据说吴光文的祖先也是从邱团吴姓搬过来的,追根寻租的话是地地道道的邱团人。也许这吴书记与吴光文有什么来往。我这样猜测的时候我已和吴书记走在路上了。一路上吴书记问我,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吴光文的人。我说我就在他家打坐呀。他向我了解了吴光文的情况,还时不时帮我挑米。我说他是一个入朝老兵,很能干,带三个孩子还会做木工,把他的家都装好了。他说他知道他是入朝老兵,但是有些情况不大清楚。我们到了苗田,一起走进吴光文家,他两好像是抱了一下,就有说有笑的走进堂屋,吴光文破例叫女儿杀了一只鸡,那一晚我们喝得昏昏大醉。也不知他们聊些什么。

岁月把一切都蒙在记忆深处,封尘了多年的谜底才得以解开。原来区委书记的光临,是带着问题去的:有人举报老吴政治立场不坚定,不起带头作用,队干也不愿意干,懒懒散散,不像个退役军人的样子。怪不得后来我离开苗田后据说吴光文也干起了小队长,副大队长。再后来听说他还走村串寨抓点副业,做起了木工,发挥他的余光,到附近的寨子做起了木工,搞起了点副业。

昔日的苗田交通不便,生存艰难,苗民们以种田为主,难以维持温饱。由于生存条件限制,我在那里教了一年,到了一九七四年三月,因父亲叫我去跟他的老师蒋一起学点东西,在后坡大队搞坝学校任民办而离开苗田。对我来说也是恋恋不舍的。

奇怪的一件事至今都是未解之谜——老吴的老婆。从我到他家打坐时起,就一直不见他老婆。当时好像也得问过细毛、老玉、老友,但都说不清楚,到底是跑了或离婚了或不在人世了他们也都说不清,一个说一套,又不好亲自问吴光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九五七年五月他从朝鲜退伍回苗田后,在苗田结的婚。大女儿就是第二年生的。后来又生了一女一男就不见他老婆了。吴光文拖着三个孩子,既当爹又当妈,把三个孩子拉扯大。

我虽然离开苗田五十年了,但对于吴光成的接触还是在持续。苗田还在我心目中放射着光芒。田地山林的存在实现了经济的主要来源,外出的打工带来了穷山恶水的改观。

可以这样来回忆什么时候又到过苗田。印象中,接替我的姚雨期间没有到过。又有多少老师去苗田不得而知。最后一个民办教师贺以贵在苗田教书时我到过。贺以贵向我详细介绍了姚雨和吴喜私奔的情况。姚雨,在潭溪辅导站学习我见过,估计大我七、八岁,天柱人,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印象中好像是有一边眼睛是失明还是不失明,只看见一条缝,有时甚至连缝也看不见。他也打坐在吴喜家。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吴喜和姚雨突然双双离开了苗田。一般发生外逃的事情都是发生在这个时候。吴光文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追,也不找,让它发生。不见了姚老师上课,又不见吴喜,整个苗田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跟姚雨跑到天柱去了!那时候,交通的制约,不要说天柱又是一个县,就是黎平都觉得是多么遥远的地方。

后来我到过几次苗田,都不见吴光文在家,出外面搞副业去了。还有一次,民利大队改称为猫耳塘村后,一九七九年后,公路从潭溪修通到马家团上去的界牌了,八十年代又从象鼻子修一条岔路直接到苗田了。我开着车悄悄地到过几次,都没有和他们接触。二0一四年的冬天,我提前退休在黎平红色文化团任党支部书记,和会长吴远章一起代表黎平红色文化团党支部去慰问吴光文。这是我离开他几十年后第一次见到他。那时他耳比较聋了,眼睛看不见东西。我大声对他说住在他家过,叫月光的人还记得吗,他点头,还轻声哼“月光,月光”,说明他的记忆里还有这个人,还记得这个人。我试探着问:“吴喜回来吗?”他摆头,好像要落泪。他儿子也不认识我了,当时还是四、五岁的小孩。他悄悄地告诉我,他姐前几年已经去世了。到了二0一七年听说黎靖高速要修过苗田。我专程开车去那里去看了一次,刚好是从吴光文家门前修过。苗田寨子包括吴光文在内好几家都移民到了城里。但吴光文死活不肯搬迁。没办法,他孝顺的儿子跟他在旁边起了一幢两层的砖专门用来服侍他。

现在的村庄显得空荡荡,磨坊不见了,原来的学校不见了,那条同往学校的青石板路还在,但不走了,取而代之的是高速路。原来的人都搬迁进城了,苗田只剩下包括吴光文在内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几户人家了。 我今年还会去看他,尽管我不担任书记了。

苗田的印象对我太深了,吴光文老人对我印象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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