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 陈宝全
和苹果树说话要算数
胡家塬是雷沟村的。远远看去,胡家塬比雷沟村的村庄高出一大截。
很早以前,胡家塬就有了近乎人的某种想法,头抬得老高,摆出一副抬腿要走的架势。后来,它看见了外面的世界,也被外面的世界看见了。
替它走出去的不是马背、羊蹄、鸟翅,而是一棵棵苹果树结下的一颗颗果子。
苹果树在静宁大面积发展是三十年前的事,可胡家塬早有了它们祖先的身影,苹果树和庄稼一同在这里生活,只不过长给少数人罢了。
早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雷堆珍还是小娃娃,雷沟大队在胡家塬集体林场栽上了红香蕉、黄香蕉、国光、柳玉、祝光等品种的苹果树。后来包产到户,除了空气,地上的东西全分给了人,雷堆珍的父亲借机承包了苹果园。别人家看的苹果都没有,雷堆珍不但吃上了,还卖给庄子里的人,并且有了不错的收入。
1986年,十六岁的雷堆珍看见他生活的这片土地,像他年轻的身体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虽不明显,但足以感觉到。他家不再是村子里唯一有苹果的人家,栽苹果的人家越来越多,他有了马上要失去优越感的小小沮丧。
旧果园被砍伐,新的苹果树苗来了,不仅长在旧果树生活过的地方,连原来种小麦、玉米、洋芋的上等耕地都栽上了苹果树。也有一些农民不愿栽,他们认为人生来是吃五谷的,苹果算哪根葱。在工作组的强迫下,虽然栽上了,可他们内心无比排斥,耕种时故意把苹果树往死里整。有些人不敢骂干部,骂苹果树,苹果树生气了,乱七八糟地长。相比之下,长在雷堆珍家地里的苹果树得到了近乎孩子般的某种待遇。
两年后,雷堆珍初中毕业,推开门,他看见一个不一样的早晨。
随了父亲,他爱上了苹果园里的劳作,务果树成了他表达人生的一种方式,尽管这让他长期处于过度的忙碌当中。他对苹果树许下诺言,要善待每一棵,他觉得说话不算数的人无言面对这厚实的土地。
他们二十三岁结婚,女人做过裁缝,心细如发。女人知道男人心里装着十八亩苹果园,家里的琐碎小事她主动操持,她得让他有充沛的精力和时间去应付苹果园里的事。苹果树好像长到他心上去了,别看他是个大男人,为了苹果树哭过好多次。
2003年五月,一场措手不及的霜冻,尚在发育生长中的秦冠苹果只有指头肚那么大,被冻破了,富士苹果更娇气,冻得掉了一地。他在地里哭,妻子陪着哭。后来又有一年,遭遇冰雹灾害,果面上全是伤,他又哭了。
三年前,政府在胡家塬实施老果园改造行动,别人的苹果树老得不结果了,他的苹果树由于管护得好,还老当益壮不服输,拼着老命结果子。一起生活几十年,他下不了手,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这些苹果树。一直托到第二年春天,他点头同意后,免费送给了烧木炭的人。他远远地看着,四把“光头强”电锯把一棵棵苹果树伐倒,他有着失去老朋友般的疼痛。
他觉得苹果树跟人一样,不兑现承诺,也会闹情绪,不好好产苹果或者产品质不好的苹果欺侮人。一年当中,除了下雨落雪,他几乎每天都在苹果园。农历三月霜冻多,害怕苹果花儿受冻,他晚上两三点从被窝里爬出来,去苹果园点柴放烟。给苹果树灌水时,更是不分昼夜连续作战。树有病了他一眼能瞅出来,像长在自己身上,着急上火。
苹果下树进库那些日子,他天不亮出门,晚上十一二点进门,天天抱箱子,转箱子,高强度的劳作差不多要干四五十天。顾不上吃饭,他提上开水在果园里泡方便面吃。等苹果卖结束,腿疼得迈不开步子,他要用上一周左右的时间歇缓,身体的疼痛让他难以抵挡。接着是冬天的清园,他把苹果园打扫得比自家的院子都干净。
女人说他只会下苦,一辈子只干了一件下苦的营生。正是他对苹果树说话算数,苹果树从不偷懒,乐意多产苹果,让他有了好收入,孩子才得以无忧无虑地上完大学。因为过度劳作,曾经年轻的身体变成了一张弓,牙齿松动,十几颗弃他而去。听见有人叫他“果疯子”时,他既高兴又难过。
春天,我站在胡家塬远远望去,每一块果园都有一两个,或者两三个人,他在其中,好像不这样拼命地干,脚会生根,长在地里了。好像不这样拼命地干,就成了一个说话不算数的人。苹果树一棵挨一棵站着,盯着干活的人看。
种苹果树种出个劳模
雷托胜居然不懂耕种,连粮食怎么贮藏都不知道。今年春天,他籴了几百斤小麦,胡乱码在房子里,半年后打开袋子时,丑陋的麦牛吃得又肥又大。作为农民,他把农民眼里不值一提的小事做得一塌糊涂。
他也没有把羊放好。兄妹四人,家里没钱供给他们上学,他三年级辍学,父亲交给他六只羊,但他不喜欢羊。好多人家养羊,草被羊吃光了,羊出了圈他不知道朝哪儿赶。遇到雨天,羊在圈里饿得直叫唤,更令他心烦。时隔几十年,还常常梦见羊哇哇地吵他。在他眼里,放羊是世上最糟糕的事,想不通人连自己的生活没搞好,却想尽办法让羊过好日子。
后来,他偷偷把羊卖给姑父,父亲知道后,跑到他姑父家赎回了三只。从此,父亲再也不让他放羊。不放羊也就罢了,还想起一出是一出,十五岁的人胆子大得没边,承包了村集体的苹果园,还拜樊枨为师学剪树。
樊枨可不简单,《静宁县志》上都有记载,他出生于1924年,大庄村人,当过大庄村党支部书记。曾身背干粮,肩挑箩筐徒步去天水、平凉、兰州等地寻找苹果、梨、柿子、核桃树苗,师从兰州雁滩的果树专家刘亚之,学习果树的嫁接、修剪及病虫害防治。1963年,在大庄村的北山梁栽植果树,大庄村成了远近闻名的“苹果村”。他还无偿给平凉、静宁,宁夏固原、西吉等地的群众赠送苹果树苗三十余万株。1977年,樊枨当上了治平乡党委副书记,办起乡园艺场。1978年,他在园艺场栽植杨树、槐树、武都油橄榄、贵州油茶,并建起了小温棚。1982年省政府授予他“先进生产者”称号。樊枨几十年如一日,为老百姓修剪果树,办园艺培训班,群众亲切地称他为“树仙”。
他给“树仙”打下手学技术,四年后,他居然向父亲提出要在自家的地里栽树,而且是能灌溉的三亩川水地。他父亲一心想多种粮食吃饱肚子,自然不会同意。为此,父子翻脸,老子不认儿子,要把他从家里分出去。最后,老子还是拗不过儿子,退让一步,给了一亩半地。县上的技术人员很快知道了这个爱栽苹果树的小伙子,把他作为典型来抓,有点先做出样板让群众看的意思。
一旦有新技术需要推广,技术员先到他家,像搞“传销”,他拿着金城烟,上门动员了村子里的四个人到他家听技术员讲课。用了新技术,果然不同凡响,就拿套袋技术来说,光果一斤卖八角钱,套袋果一斤卖到了一元八角钱,一个只育果袋的成本才两角钱。再比如铺反光膜,他们几家的苹果不但红得快还红得好,连果实顶端的凹陷处都红了。
他虽然只上过三年小学,可他好学,找果树管理方面的书读,还善于总结。在苹果树修剪上,他师傅樊枨以剪为主,不拉不垂。县上的技术员王毅采用剪拉垂相结合的办法。他结合师傅和王毅的技术,通过实践自创了以拉、垂为主,以剪为辅的管理办法,因为他发现拉枝和垂枝容易成花,剪了的树只操心着长秧子。他后来又更新一步,以拉垂为主,剪少疏多。这些都是当年用在乔化苹果树上的管理技术,眼下,他栽的是矮化密植树,以拉为主。
有务苹果技术的人,像木匠,石匠那般受人尊重。一些务苹果树的人常请他指导,同村的姚建红请时,他多忙都不推辞,一来二去两个人好上了,他张口求婚,姚建红满口答应,岳父也看好他,彩礼意思性地要了几个。随后的几十年里,他总是把岳父家苹果园里的事办得妥妥帖帖。
他当过社干部、村主任,还成立了果业协会,他的协会有技术的人可以加入,没技术的也行,采用结对帮扶的办法,让有技术的帮助没技术的,指导他们什么时候喷药,什么时候施什么肥,几月份拉枝。一个小小的协会管理着三百多人按技术规程科学务果。
他在帮助大家发展果园的同时,也把自家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分家后他的耕地面积太少了,只有两亩,全栽了苹果树,还承包了别人的十三亩地,正常年份收入二三十万元。当年栽下的老树换成了新树,曾经六万元的吉利金钢坐驾也换成了十六万元的越野烈豹。
不种庄稼,不放羊的雷托胜,把一件种苹果树的事干了大半辈子,他自己富了,还帮助村子里的更多人富了,种苹果树种出了名堂,2015年被选为“全国劳模”。我以为他背着手走路,即使天气还很冷,外套应该是披着的。见到他时,还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打扮,他说,说话做事更要注意分寸呢。
地边上还长着羊吃的草,羊的好日子到了,却无福消受去了别处。雷托胜的父亲十年前作古,要还在人世,地边上茂盛的草丛一定会令他激动不已。雷托胜知道,只要草还长着,他还会梦见羊和羊的叫声。可他比以前更体恤一棵树的难处了,常常把一棵树看成了一个为他辛勤付出的人。他想,结果子结累了的苹果树,也想变成一株地边上的草,过草的生活。
世上哪有这样的农民
胡小康小我十岁,我感觉我早他先活过的十年白活了,他年纪轻轻地,光阴过得比我好,穿得比我好,住得比我好,还开着三十多万元的车。
除了这辆索兰托,他还有一辆二十四万元的皮卡。连他六十岁的父亲开着十七万元的三菱。早在十多年前,他家还曾有过一辆比亚迪,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有车人中的一个。光一年花在车上的费用得十万元,相当于我一年的应发工资。
我不禁感慨,世上哪有这样的农民啊?可在雷沟村,这样的农民又何止胡小康一个呢!
有车的农民很少走路,路让车走了。走羊、走驴的路也改成了走车的路,车是这个村庄的另一种牲口,拉货、驮人样样都行。下地干活的农民,像城里上班的人开着车去。人在苹果园干活,车在路边等。地头上停一辆有派头的车,像站了一头有精神的驴,让人无比踏实。
这么大的场面,村子里的狗看到了,而驴没有这样的机会。苹果树栽上后,驴突然没用了,要么拉到集市上卖掉,过别处的生活吃别处的草,要么直接送到肉联厂。驴走后,架子车用得也越来越少,没有了驴在前面拉,架子车成了累赘。后来,三条腿的东西代替了驴和两轮的架子车,狗糊涂了,它们从来没见过三条腿的牲畜,但三条腿的牲畜跑起来比驴快,还比驴驮得多。
狗还没弄清楚呢,又来了四条腿的。狗以为这下好了,这东西和它,还有驴、马、牛、羊都长着四条腿,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涌上心头。满以为随驴而去的缰绳、驴槽、笼头、铡子、桄、耱都会回来,但观察了好久,才发现这种四条腿的牲口没有缰绳,也不用人在前面牵着,或者后面赶着,而是人坐在上面脚手并用指挥着跑。它们从不驮庄稼,专驮人,还是三条腿的顶替了驴,干驴的活。这家伙跑再多的路,也不用麻烦人添水,喂食。比三条腿的牲口厉害多了,三条腿的爬坡吃力了也像驴那样叫唤,屁股上还冒黑烟。
狗眼里的三条腿和四条腿的庞然大物是三轮车和小车,三轮车最多,雷沟村家家户户有,大多数人家有两辆。摘苹果时,把装满的一辆开走,另一辆接着装,等前面的一辆卸了苹果返回来时,另一辆已经装满了,如此反复,一点不浪费时间。小车有越野款和轿车款,农民都叫小车。全村四百来户,百分之七十的人家有,准确地说应该是有驾驶能力且有需用的人都有。没有小车的多是年纪大的老人,孩子在外面工作生活,自己又开不了,总不能买辆小车停在院子里当摆设,撑门面。
农民开着小车,在致富的路上的确跑得更快了。胡小康在天水上过一所职业技术学院,学地质方面的专业,毕业后在新疆一个地质队工作,挣的钱只够他生活,小车的事想都不敢想。四年前,他回来帮父亲打理果园,还组建了果业合作社,专门做产地直销的活儿,把加入合作社的人家的苹果分级装箱后,存进果库。他的姐姐胡凤霞和姐夫负责联系超市,像湖南的佳惠超市、湖北的黄商超市、山东的家家悦超市……哪家超市要货,姐姐一个电话,他就在这边发货了,一箱苹果收取两元服务费。一年仅此一项能收入十万元左右,加上自家的苹果收入三四十万,他家一年收入四五十万元。
狗越来越弄不懂人的事了,不看门不咬人,狗除了对着人摆摆尾巴,讨人欢心,早失去了本性。人富了,啥也不缺,人忙得顾不上干偷鸡摸狗的事。狗吃饱喝足,索性稀里糊涂地在巷子里转出转进,或者找个僻静的地方晒晒太阳,像一个个无所事事的人。但再也不敢往大路上跑了,大路是柏油马路,上面跑的三条腿和四条腿的牲口越发稠密,好几只狗被撞死了。狗有事要过马路,也会左右看看,确保安全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窜过去。
我和胡小康从巷子里往出走时,碰见几辆车没有“拴”,乖乖地停着,几条狗在车旁边玩,有一条狗的尾巴断了,还在摇。我对胡小康说,狗鼻子尖,闭着眼睛也能闻到主人的气味,它也能从众多稠密的气味找到自己要找的,并跟踪下去,对家畜的气味也很熟悉,但车都只有汽油味和柴油味,真是难为它们了。
房子的声音
村文书胡凌志开着电动三轮车,拉着我在狭窄的巷道里七拐八拐。我看到了农村熟悉的景象,果乡人家门前堆积如山的果木,或者下等苹果……,进了胡堆良家,院子里晒着红辣椒和萝卜干,尚有一丝农家人的气象。
可当踏进小别墅的那一刻起,我感觉进入了另一个的世界。地板是木质材料的,还铺了毛茸茸的地毯,家具油光闪亮。对于一只幼小的虫子来说,走过这张地毯像穿过一片荆棘密布的丛林,苍蝇也不好意思在这样的家具上驻足,真要落在上面非滑倒摔成粉碎性骨折不可。
曾经,他们住着低矮的土坯房,做着简单的梦。后来苹果改善了他们的收入状况,开始建造砖木结构的房子,随着收入增加,他们的梦似乎长大了,需要更大的房子来装,他们修二层楼房、修别墅,住得比城里人还好。
但胡堆良这一代人还是念念不忘土坯房。那时,他能听到房子的声音,白天他去地里忙了,房子里的椽、窗子、家具说话的声音他听不到。但夜深人静时,它们谈话的声音有时把他从梦中惊醒。他从来没听到过檩说话,一间屋子一般两根檩,像两个有城府的人,各自沉默。
这样的房子冬暖夏凉,虫子、老鼠、鸡也非常喜欢。后来的砖木房,它们同样频频光顾,尽管人们表示出了极大的厌恶,甚至痛下杀手,但它们还是喜欢和人一起生活。比如蚊子,好像能听见人的鼾声,屋子里安静时听着人睡了,高兴地合不拢嘴,打着口哨向人裸露在外的身体扑去。
因为房屋低矮,一些人感觉比别人低了一头。前面的一家修了高一点的房子,后面的一家紧接着修,修一座比前面这户人家更高大的房子。他要再不修,得一直吃亏,前面的房子把太阳挡住独自享用,连风也挡住刮不过来。就这样,二层楼房和别墅像苹果树齐刷刷在村庄长起来。但他们没有修三层楼房的,害怕把自己搁到高处,地上的事就知道得少了。再说家里也没有这么多人住,即便是两层,大部分房子也空着。
自从修了别墅,房子里的家具好像也不说话了,虫子的声音更难以听到。虫子在土房子里生活惯了,对这种冰冷的东西变得警惕起来,它们看到屋子里出进的都是原来的熟人,但这一座房子是它们不熟悉的。虫子们躲远看着,先派一只胆大的探个虚实,摸清了这家人的底细才敢向其靠拢。有些虫子趴在主人身上被带进房子,这都是命,没有哪只虫子想进去就能进去,也许它在主人身上爬了好久,主人没有进房子,它白在主人身上爬了,爬的时间久了危险也会增加,一旦被主人发现,会一巴掌拍死。若能侥幸进得房子,它们会在这里悄无声息地生活下来。我估计,别墅里的虫子会越来越多,种类日益齐全,但目前还没有。
这样的房子让老鼠也痛苦不堪,它们费了好大劲,干了好多天,从地下向这户人家打洞,可洞到房子下面,向上的洞打不成了,换了好多个角度也打不进去,不得不放弃。因为石头一样的东西太硬了,它们弄不明白,现在的人怎么变得这么难对付,好像这一户人家在石头上凿了几间房子。即便胆大的老鼠趁机钻进房子,恰好主人回来关上门,又好多天连着不开门,或者去了远地方,一时半会回不来,困在水泥房里的老鼠只能活活饿死。外面的老鼠等好多天,不见它回来,知道凶多吉少,奔另一家去了。
也许这座房子的主人不知道,他家的老鼠弃暗投明,去土坯房的人家了。即使这家的主人热情好客,家有余粮,但是生活在暗处的鼠主可不会轻易同意,免不了一场血战。不管怎么样,没有洞的生活老鼠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不要说老鼠,平日里前院转后院,和人亲密无间的鸡,日子也不好过了。原来的土坯房是胡撃砌的,墙是泥抹的,院子是土的,鸡可以随地大小便,胆子大的甚至跑屋子里拉,地面也是土的,主人拿铁锨铲了端走,也不生气。后来是砖木结构的房子,鸡可以在院子里走动,但屋子里坚决不行,屋子里的地上铺的是砖厂里买的红砖,铲不下来。再后来修的是钢筋混凝土的房,屋子里铺的不是地板砖就是木地板,院子是水泥的,家之大也无鸡立足之地。
不用母鸡下蛋了,下完蛋报功似地跑到前院叫,人担心鸡有意无意拉一泡屎。公鸡把脖子伸再长也叫不醒人了,人的房子封得严实,一点缝隙没有,声音碰到玻璃上碎了。人都在料理果园和前院里的事,后院渐渐被冷落,甚至不要后院了。
胡堆良家门前长着两棵超过百年的柏树,一棵树能活到这把年纪不是件容易的事,人修土坯房和砖木房时,树吓坏了,一些树担心长端庄了被人砍去当椽用,故意长得歪歪斜斜。可自从人们热衷于修钢筋混凝土的房子后,村子里的树从椽长成了檩,也不见人来砍,这些树庆幸自己活到了老年。除了苹果树,村子里的白杨树、柏树、柳树、槐树们无忧无虑地长着,吸吮着自天而来的雨露。
胡堆良坐在别墅里,他突然想打开窗子,让阳光进来趴在身上,看看它们因舒服而伸胳膊展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