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骜不驯,大自然一个忤逆的儿子。
高高矮矮沟沟坎坎的历程塑造了你大起大落、莽莽撞撞的性格。这样踢踢绊绊的日子怎能不叫人生气呢?生命在崖壁上摔打了又摔打,情感在大峡谷里挤压了又挤压,浓缩了又浓缩,一段坎坷的旅程就是一支苍凉的古歌。用信天游哼凉了大西北的女子是无论如何也唱不出这样的摇滚来的。
穿山越谷,奔腾澎湃,把所有的平平仄仄都在岩石上碰乱了,让人捋不出那曲大江东去的豪壮来,有时雪溅雷怒,让人想到力,想到混沌和无限。然而在大宇宙的瞳仁里,你却只是一条弯弯的小蚯蚓,看不见蠕动。
地域是十分遥远了,穿越苍茫,穿越荒凉,离繁华很远,离热闹很远,是秦皇的兵马俑不曾践踏到的地方。治水的大禹也没有可能到这里来梳理你狂放的情绪,故宫里的那位老佛爷即使闲暇得用牙签剔牙缝的时候也不会想起这个不祥的名字。遥远,遥远得每一块岩石都突兀荒凉。你用沙哑的喉咙在大峡谷里一路奔走一路呐喊,那沙声破嗓的调门,那痛苦而又激动的样子,都常常使我泪流满面。
在峡谷里吞吐大荒,你将太阳一口咽进肚里,像一条蛇吞寻进一枚蛋黄,而后在岩石上摔碎,而后在大峡谷的天空涂抹彩虹,而后让那些没有欣赏过《拾麦穗》的山里人觉得这幅风景很好看。
高原痛苦而又执着的灵魂,唐古拉山一行无法抹干的眼泪。
喷香的炊烟留不住你,百鸟鸣啭的花坞留不住你,你不舍昼夜地奔走。你不停地奔走使我想起古代那个不断迁徙的民族。那个古老的部落总是在黑夜里行走,不断地追赶着黑暗迁徙,追赶黑夜而不是追赶太阳,一群与夸父性格相悖的猛者。他们深信穿透黑暗之后才是光明,黑夜的尽头才是真正的黎明。这个部落经常在黑夜里迁徙,所以特别需要照亮征程的月光。于是,自然之神便在陡峭的崖壁上镂空出一轮照耀这个传说的石月亮。
一轮永远不会沉落的石月亮,在这大峡谷里照亮你永远的流浪和忧伤。
两岸的岩石把你的生存空间挤得窄窄的,你是无论如何也调不转身来了。汲水的傈僳族姑娘特写给你一个很美的背影,那女子的秋波一定十分撩人吧?你竟然无暇留心那令人心跳的一瞬,情感水泡一样是一个又一个地破灭了的遗憾。日子从来没有从容过,行程总是十分匆忙,脾气总是不好。看见你毛焦火燎忧心如焚的样子,我找不到好的言词安慰你,心里觉得憋闷和难过。
你翻滚着波浪不断向前,月亮和太阳也跟着你匆忙的旋转。你来不及顾盼风景,来不及枕着石头做一个平平稳稳的梦。
你从遥远的昨天走来,从亘古的洪荒走来。循着你这条不平坦的路,我会走进人类古老的童年。两块石片便是独龙人的磨子,石片磨出来的五指稗粗糙不堪,石片磨出来的人生粗糙不堪。看着石片上那煎黑了的饼子,我体验着生命的顽强,怀想岁月的久远……
在山谷里独自行走久了,很想碰见一个赶马汉子或者一只飞旋的老鹰什么的,徘徊的风不知道你的心事,你孤独得连影子都没有。本来,你是很想和长江黄河拉拉手的,是横断山脉横断了你美好的意愿。深一脚浅一脚,你总走不出大山母亲一个残酷的爱字。人生写不尽的迂回与曲折。
生命在岩石上粉碎了又组合,组合了又粉碎,生生不息,一种永远执拗的精神。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骂就骂,不断的付出,不断的挥霍,这样放纵是要掏空生命的呀!啊,你这大自然桀骜不驯的儿子。
一个永远躁动的空间。
一个不敢搂抱的热恋。
当隐忍在岩石上化为齑粉的时候,当抑制在狂涛上崩断了的时候,你性格的本质便被概括了出来。内心世界所有的情愫都凝聚为一个令人颤栗的主题。
此时,我站在高高的岩石上,听十二万支铜号一齐奏响,看一万匹马在大峡谷里奔腾!目睹你将雷霆一个又一个地从胸中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