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山 ,那块麦地
那是我童年生活中一个金色的乐园。
心灵上一块最先发表生机的地方,心灵上一块率先荒芜了的地方,我的梦就是从那麦棵棵里飞出去的一只小鸟。
故乡的麦地,不是八百里秦川那一望无际的金黄,而是被黑黑的岩石挤瘦了的色块,搭在大山肩膀上的一块披肩,父亲的烟锅里燃烧了又燃烧的希望。麦地从不欺负野草,野草却时常侵犯麦地。从地里生长出来的那种叫做燕麦的植物,是山里人用来支撑生命的东西,用石磨磨了出来,便成了高原上粗糙的人生。
想起麦地,便想起了烧荒的山火,想起那从草灰中生长出来的最初的文明,那是被岩羊麂子践踏了又践踏的,既柔弱而又坚韧的精神。
山里的路很难走,麦地是一片被大山围困了的风景。山巅上的白云飘来又飘去,炊烟很粗心也很散漫,一种随意,一种自然。但只要谷雨一过,小山村的日子还是齐刷刷地从麦地里长出来了。
麦地里会飞来羽毛好看的鸟,地里有很会唱歌的虫子。西北风在土坡上一吹,那麦秸便弯曲蜿蜒,遒劲如张旭醉后书成的狂草,美得叫人心醉!
就像感动于歌谣,我常为麦地所感动。人生最难说得出的心情,就是父亲割倒麦子时的那种心情。为了站立也为了征服,山里人的心不敢荒凉。母亲连夜将镰刀磨成一柄弯弯的月亮,而后心跳着走进麦地。每当这个时候,我总跟在母亲身后,蹑手蹑脚地去捕捉那些欢蹦乱跳的蚂蚱。母亲还会顺手从地边摘下一朵喇叭花,用手指捏住喇叭口往我额上一碰,就会“啪”地爆出一声响。于是,山娃子觉得这麦地十分有趣,觉得这麦地里很好玩。
后来,我远远地离开了那块麦地。离别经年,我还时时想起在麦地里追扑蛱蝶的情景。我明白,那是我始终都未曾逮住的美好,我永远记得那一个个被诗人们反复描写过的秋天,麦子垂下头去的时候,山里的风便香了,千万只蜜蜂一齐飞向一个金色的梦。想想麦子和泥土那种实实在在的颜色,无论你怎样去做人也觉得轻佻。
麦地=一顶草帽+一把镰刀+心灵永恒的守候。事情似乎就这么简单,但我自己却无法说清那块麦地。在人生的旅途上,我曾一次又一次地期待生命像麦子一样成熟,像初恋一样心跳着反反复复地去倾听麦子拔节时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去体验麦子拔节时的那种最初时刻的心情。
岁月的流水反复冲洗,一切的一切都褪色了,一切的一切都淡忘了,一轮永远跟随我的乌蒙山月却不断地旋转着那块麦地。
乌蒙山月不断地旋转着我的心情,麦地依旧荒草般的生长我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