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驿站
藏在山垭口,掩在松林间,被艾芜的《南行记》描述过。住过三道红(注),住过偷马贼,温暖过漂泊者的梦……
太阳落下去了,黄昏还咬着白天的尾巴,蜜蜂驮着金色的夕阳开始赶路……也常常就是在这个时后,老板娘笑着将客人迎进店里来,把那紧追不舍的风寒关在店门的外面。
主人烧一盆热乎乎的水,客人烫着走痠了脚,伸一个懒腰,打一个哈欠,抖落了旅途的疲劳。然后,吹打着从灶灰里扒出来的洋芋,传喝着一海碗包谷酒,竖着耳朵听老板娘讲赶马人丢在这里的故事。
古驿站,就这样在旅途上标点人生。
驿站,征途上一个不是终点的终点,一次没有到达的到达。“五尺道”上一个不可缺少的圈点,一条南方丝绸之路将我们引进悠悠远古。遥远而沉重的昨天,在不毛的边塞留下了一条坎坷的轨迹,马背上还一直飘动着辫子的记忆。
这里离京城实在太远了,皇帝的圣旨常常累死在路上。
夜里,柴门关不住高原上的风寒,一盏暗暗淡淡的小油灯化不开徐霞客的羁旅之苦。清兵追击,永历帝仓皇逃跑,一个没有睡着的王朝曾在这里辗转反侧。早年,艾芜的衣裳十分单薄,他很喜欢这里的火塘。深夜,实实在在的荞皮枕头,枕不住他飘游者的梦。
有牛肋巴窗子的客房和草排搭成的马厩,依旧储存着久远的记忆。人们心中总有一方抹不去的火塘,一方火塘总燃烧在野性的边缘,燃烧在蛮荒的边缘,让孤独的旅者去感觉古老的驿站,去感悟高原朴素的爱和温暖。
走进驿站,解下斗篷,抖掉一路风寒,颠簸的人生便算靠了岸。用一种暂时的安定涵盖无休止的漂泊。从那口熏黑了的吊锅上去温习旅途的艰辛,火烟开始缭绕乡愁。
躺在木板床上,还无法定下神来,依旧像在马背上一样晃晃悠悠的。
深夜,驿站睡了。只有山风睡不着,它独自在老林里徘徊。这个高原上流浪的歌手,偏偏要在这夜深人静时候还要哼哼咏叹调。
路是脚印和脚印的联绵,在路和路之间,总有这样的驿站。凄婉的旋律一个似断非断的间歇,人生散板中一个自然而然的停顿。歇息,是为了明天上路。天还没有亮,鸡声就将一种渴望和匆忙喊醒,接着就是人迹板桥霜的意境。
走过去了,打杵支着的岁月。
走过去了,摇响铃铎的马帮。
驿站,历史和现实之间不可缺少的联结,是征途必要的收缩和延伸。高原上的太阳在这里沉落又升起。希望在这里一次又一次的休整,追求从这里一次又一次的出发……
(注)三道红是民国时期活跃在云南横断山脉一带用头顶负载高脚背篓的女性背夫,因发辫上用红头绳系有三道箍,故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