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蹻至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千里,以兵威定属楚。欲归报,会秦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
——司马迁:《史记·西南夷列传》
一阵马蹄的风暴卷来一片压城的黑云,战争催生了高原自己的历史。
哦,多么清澈的湖水,多么柔润的波!
那威武的将军便在这滇池边翻身下马了, 这里风光绮丽,真是一片人间仙境啊!一个很阳刚的汉子,竟对这娇柔的美动了心。
他的部下便开始在这湖边埋锅造饭,锅倒是平平常常的锅,锅里却煮着很香很香的米饭,炖着很香很香的牛羊肉,煮着高原上很美很香的秋天。月光下,将军的马打着响鼻,马蹬在夜色中闪着温润的光芒。
胸脯上长满了毛的将军一直都在喝。据说烈性的老白干从来就没有将他醉倒过,他是一条比酒还要刚烈的汉子。他那把寒光凛冽的钢刀在战争中喝过很多鲜血。他喝酒,刀喝血,酒和血灌溉了一个英雄的性格,酒和血灌溉了一个英雄的人生。好多史家都称他是盗,盗就盗吧,他领着楚国勒紧裤腰带的农民去盗,去抢,去盗温暖生命的火种,去抢生存的权利……
而今,进入了人生的一个新的天地,将军把一身的征尘,一身的困倦都抖落在这红土高原上了。他美美地伸了一个懒腰。
高原上的秋天美极了。嘿!这真是一个很富足的地方啊。他大口大口地啃着羊腿。他左一海碗又一海碗的喝着这儿土产的老酒。这儿的羊腿真肥呀!他愈嚼愈有滋味,这儿的羊腿可真比汉水里的鲤鱼解馋多啦!
左一碗右一碗,酒没有将他灌醉,倒是这高原上的月光把将军灌醉了。他饮下了一碗又一碗的乡愁。他有些思念开阔的楚天,想念楚国的细腰了……
秦国攻楚的消息,却像钢刀一样把他归楚的决心砍得零零碎碎的,被占的黔中郡堵住了将军的归路。
夜里,归楚的梦沉重得压住了起飞的翅膀……
行军锅在这滇池边一埋就是三个月。三个月在马蹄下,那该是多长的一段距离,那该是一段怎样的征程呀!
可这高原上的月亮却又偏偏只照亮乡愁。蓝天上的雁阵很有些牵动将军的感情,他确实应该归去了。汉水的浪花夜夜都要溅湿他浅浅的梦。是的,他从来没有闲情逸致到汉江边去钓过鱼,但此时他却真的思念那条哺育过他的江了。他恨不得此时穿着铠甲就纵身跳进汉江里去,好好地让故乡的冰凉为他的刚烈淬火了。
他的行军锅一直在清澈的滇池边埋着。这儿的山美、水美、人也美,一个美字弄得一个刚烈的汉子下不了要走的决心。说真的,他不太喜欢郢都那缠缠绵绵的丝竹,这高原上粗犷的山歌,还有那震撼人心的铜鼓倒使他十分开心。他早就渴望用这样粗犷的情调来润润他刚烈的情感、整合整合他英雄的血性了。这里才是生产长英雄的土壤呀!这湖边还睡着一个美人(她一直没有醒),睡着一个十分诱人的谜。至于这红土高原上的“劳浸”、“靡莫”的酋长,却和他一样也都是黑炭一样刚强的汉子,都是一些性格刚烈的血性英雄,两海碗酒一碰下肚,便都和他哥儿们上了。
这块生长鸡枞也生长情感的红土地,粘粘的,能粘住人的感情。嘿!这又男性又女性的高原啊!
血火刀兵给将军铸造了一个梦,他梦见郢都陷落了。慈爱的白发将他从梦中哭醒。他那双一直装饰着威严的眼睛,如今却被缠绵的儿女情长泡湿了。他决心归楚!
可他刚要跨上战马,却被一个腰肢很细很细的女人拦腰一把将他抱住……
一个腰肢很细很细的女人,一把抱住了高原上一段很粗犷的历史。
穿上靡莫服的将军真像一只雄鹰,在红土高原上找到了一片比楚天还要辽阔的天空,他可以随心所欲地飞翔了。后来,他用对郢都全部的热爱,在这滇池边筑起了苴兰(毂昌)城。
像汉江里的一滴水,人生的一种情感就这样溶进滇池里去了,年年月月,历史的太阳始终没有把它晒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