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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墨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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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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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的月光

2005年9月初,我和几个朋友在戈壁滩上有过一次短暂的旅行。当我们一头扎进戈壁的怀抱,当我们突然看见那些寸草不生的石化荒漠,我们的心,陡然凉了。

戈壁,就是那么一块死不掉,但又活不过来的地方。在荒草杂陈的岁月中熬尽了心血,像一个汉子就这样累倒了,如今已是一面无法擂响的战鼓。生命的散板低调得很,不恃宠而骄,不大红大紫。但秉直的心性坦诚而直白,这里的死亡从来不设埋伏,敞开的胸怀就是那无边无际的瀚海,一次次地向生命出示黄牌!成天浑浑噩噩的,一发不可收拾的困顿和潦倒,总是慵倦得很,邋遢得很。那一动也不动的,是一摊总也睡不醒的石头;梦魇一样来来去去的,那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风。

慵倦得很,慵倦得不想再站起来。

阳痿的雄性,无可奈何的愤愤不平。

戈壁,少沙,多碎石,可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恶性战争?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才有了如此碎尸万段的惨烈!沙,在这里硌人。石头,在这里坑人。有时,在风暴的怂恿下,这里的沙石和沙石也互相厮杀。那么,还有谁敢迎着朔风在这里站成一棵树?

没有突兀,没有耸入云天的大山,一律都是坑坑洼洼,不高不矮的坎坷和不平。虽然没有至高无上的目标可供顶礼膜拜,没有突兀的陡峭可以再塑英雄阳刚的性格,但这戈壁的死寂里又似乎隐藏着一种十分权威的神性,它会让你惶恐,让你敬畏和臣服。性格总是毛焦火辣的,烦躁得很,粗糙得很,倔强得很,倔强得不懂得弯曲,不知道掩藏,到处都是破绽,到处都是伤口。

在这里,清风明月是什么价?

穷,一摊石头。

富,一摊石头。

石头像一群黑色的大鸟,天天在这里孵化苍凉和孤独!辽阔,比死亡还要辽阔!你说这里没有水吗?在这里卧底的沙石,却随时都在兴风作浪。沙尘暴在这里冲冲撞撞,喊喊杀杀,狂浪得就像疯了的野兽。在这无人区, 常常让人想起汉唐那些戍边的将士,常常让人想起彭加木。

一幅美丽的风景:那叫大漠孤烟直。

一种透明的忧伤:那叫春风不度玉门关。

在这里,绿色比金子还要珍贵。不要说芍药牡丹,就连沙漠神树胡杨,在这里也很难找到扎根的地方了。想要种活一棵树吗?真比养活一个孩子更难!戈壁简简单单的一声咳嗽,也会喷出满天的浑黄,被死亡围困了的生命,自始至终都在想法突围。这真是“瀚海阑干千尺冰,愁云惨淡万里凝”啊。很受伤,石头却流不出血来。喊疼,瀚海开不了那个口。灵魂在这里很纠结,力和意志被禁锢了很久,很久。孤独,那是幽闭在骨头里无奈和耻辱,一种抓挠不到的疼。

读戈壁,常常让人心生一种伤痕累累,困顿潦倒,英雄落寞的无奈和感动。

那么,那一群可爱的藏羚羊呢?要是藏羚羊天天都能够在这里卷起一场黄色风暴,那该多么美好啊!美丽的小蹄子,在戈壁上敲出那么美好的,让生命感动的音韵。那音韵是荒漠对爱情的呼唤,是戈壁生命的脉动和心跳!可这些黄色的生命就像那荒漠上的袅袅余音,总是那么如丝如缕,总是那么辽远……

等,等绿营大军全部惨败后,那些坚忍不拔的罗布麻、骆驼刺、沙枣花……开始在这里重整旗鼓,我们一次又一次的等戈壁迟到的春天。

可这儿的情景总是那样不如人意,总是那样牵动人心。没有河流的呐喊,天上的白云干涩得挤不出奶水,没有小轩窗,没有芭蕉美人,没有布谷鸟催春,没有发情的季节,三月的樱花不在这里发表桃色的小令……只有芨芨草在晚风中痛苦的战栗。

嘿!羌笛何须怨杨柳?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了,不管你把戈壁描绘得如何,如何苍凉,戈壁如何如何地成了极地和无人区,可这性格粗糙而狂放的大戈壁,月光却很美。我倒是真的被这儿深沉而博大的月光感动了。

那天晚上天气晴和,月白风清,我们一伙人在戈壁上围着一堆篝火吃自助烧烤。当时,我偶尔被戈壁滩上清幽的月光吸引了,便离开了众人,到远离篝火的地方找一块石头坐了下来,独自享受这戈壁宁静的月夜。

也许是戈壁的苦涩和荒凉给我的第一印象太深刻了,所以,当眼前的戈壁出现了如此姣好的月光时,让我大吃了一惊,让我有些不敢相信。因为这阴柔美和阳刚的混沌反差实在太大了。一切都出乎我的想象和意料之外,这戈壁滩上的月夜实在太美好了。此时此地,整个戈壁都洒满了洁白的月光,那月光皎洁晶莹,透明而又朦胧,这哪里是什么荒漠戈壁,这完全是一种美的境界,诗的氛围了。那银汁般的月光从天边倾泻过来,戈壁就像镀了一层银汁似的,圣洁而美丽,连平时那些丑陋的石头现在也都一个个的变成瑰丽的元宝了。遍地的砂砾,恣意的斑驳倾泻着清幽幽的月光,戈壁上吹来一阵惬意的风,心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好和清爽。

在这戈壁滩上感受月光,它会给你一种独特的感受。戈壁的月光如霜似雪,有一种透彻心扉的冷,那种冷,是骨子里的。戈壁的月夜,显得特别的宁静,静寂得好像一切都凝固了似的,宁静得会让你有些害怕。戈壁的月光,不是“山月入松金破碎”的那种散金碎银,也不是朱自清荷塘里那一小块瘦巴巴的月光,戈壁的月光大气得很,无边无际,广袤无垠,坦坦荡荡的给你一个天地合一的银色世界,一片波澜不惊的银色海洋。这戈壁的月光就是这样具有穿透力,它充斥一切,包容一切,融化一切,好像眼前一切的一切都化为月光了,西部众神在这里站成了月光。这里,除了月光,似乎什么都不存在了,连我自己也都完全融化到月光里去了似的。戈壁的月光,说不出来的清纯皎洁,这里的月光没有被宫殿的琉璃瓦修饰过,没有被光怪陆离的树荫摇曳过,没有被纵横交错的田野阡陌分割过,那是一种从混沌和粗犷中沉明出来的圣洁和纯净的原初,是大戈壁毫无杂质的生命底色。

戈壁的月亮,也不是我老家乌蒙山那样的月亮。乌蒙山的月亮是我大山母亲衣兜里的一块摩挲得透明了的碧玉,而戈壁的月亮却是天穹上一个聚光的镜头,那是大宇宙在作光明的直播。

戈壁的月光,浩瀚至极,瑰丽至极,是神祇的目光。

戈壁的月光,一个劲儿的白,铺天盖地的白,白得那样大气,白得那样豪放!我想,那月光该凝结着怎样的大悲苦、大孤独和大希望啊。白,雪一样的白,爱情一样的白,少女的贞操一样的白,灵魂一样的白,薄薄的,一种透明而浑然的禅意。戈壁的月光,那是沉寂千古的爱恨醇化后的结晶,是大戈壁缠绵悱恻的灵魂。至此,我似乎读到了戈壁最柔软、最抒情的部分,那是困苦冷却后的疼痛和伤心。

戈壁,一个迟早都要站起来的男人。

我想,除了在戈壁,你还能在哪里读到如此动人心魄的月光?真的,那夜我是真的被戈壁的月光打动了,融化了。这戈壁滩的月光,被苦难打磨过,被命运折磨过,被爱情纠缠过,被歌谣抚摸过,这样的月光贴在你的身上,就像有一种浩渺的精神附体了似的,你会觉得神清气爽,心灵一下子就通透了。读这样的月光,你会觉得“春江花月夜”里那种月光实在是缠绵得有点书卷气,太小女子气了。在戈壁滩上读月光,我享受着人生的一种大寂寞和大孤独,身披一袭大自然的银袍,我完全融合到这戈壁浩瀚的月光中去了。真的,我从来没有这样兴奋过,痛快淋漓过,感恩过。

啊!戈壁的月光,大自然巍峨的魂魄,神祇的光芒。

坐在戈壁的一块石头上,我的心灵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冥想之中,许久,许久,才从那月光的神秘和朦胧的抚慰中回过神来。当我正要起身回到篝火边去的时候,却看见有两条沙蜥从石缝里爬了出来。我明白,在洞穴里忍受了一天酷热的煎熬,小生灵是趁着月光出来纳凉来了。我仔细端详,却见这两条沙蜥互相追逐,互相嬉戏,在沙地上作圆圈状的追逐和游戏。两条沙蜥,一雌,一雄;一阴,一阳,在这粗砂地上作圆圈状的互相追逐和旋转,这倒有点像那一图天人合一的太极了。见此情景我的心不禁为之一震:在这混沌荒凉的大戈壁上,有两条沙蜥,正在月光下演绎惊天动地的生命和爱情。

啊,戈壁滩上多么动人,多么美好的月光!

穿过时光隧道,张骞从这里走过,玄奘从这里走过,

林则徐背负着壮志未酬饮恨终身的遗憾从这里走过,

一队队驮着丝绸的驼队从这里走过……

朔风卷战旗,驮着战争的马蹄也曾从这里疯狂地掠过,那是一页被大漠风翻黄了的历史。目睹戈壁那神性的光芒,读昨天前人在戈壁滩上留下的那一行行深深的脚印,我的心顿时热了——戈壁,其实并不荒凉。

原载:《散文百家》2013年第6期

《中国散文大系·景物卷》中国文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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