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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墨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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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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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滇西

那么多大山手挽手肩并肩地站成滇西,像一群不懂得匍匐的汉子,将头颅越昂越高。

喊山的猎人“哦嗬嗬——”一声,太阳便从云海里涌出来了,鲜红鲜红的,成了这莽莽苍苍的滇西高原上最动人心的一笔。马帮开始驮着太阳赶路。

滇西,顾名思义就是云南西部。西部,西部是一块让男人动心,女人伤心的地方。

希望的胚胎里一片等待燃烧的辉煌。

怀着一种既神奇又向往的心情,我走进滇西。走进滇西,那才算是真正接近了母体。这里的土壤很适宜生长传说和有点蛮荒味的野史,滇西的女子和杜鹃花都十分好看,寂静的山谷里有冷气袭人的天籁。这儿的路很挑剔,空气很挑剔,耸入云霄的大山标志人生的一种高度,滇西的风雪垭口不容许生命中的弱者通过。

这儿的山谷十分拘谨,也十分放纵,放纵澜沧江,放纵大怒江……

放眼滇西的群山,那便是一万匹奔腾的野马,突然静止了的冲动,竖起剽悍和粗犷。是骤然凝固了的野性狂飙,至今仍觉有雷霆滚动。滇西,大起大落的滇西,被风暴袭击闪电抽打过的滇西。

滇西被太阳晒得很黑。

滇西有很适宜生育的骨盆。

滇西,未被触摸过的原初,尚未开始的终极,冥冥蒙蒙,混混沌沌,一种很难表述清楚的感觉。有时,你会觉得大山逼得人再也没有前进的路。有时,即便遇上一匹狼你也会觉得十分可亲。世界上没有别的地方会像滇西这样:人和大自然会如此尖锐地对峙;人和大自然又会如此亲近,如此密切得合二而一。生活在滇西,你会觉得自己就是一棵小草,背靠着雪山长大;或许就像悬崖上那株高山松,以坚韧的根系牢牢地抓住生命的每一次机会。

有时,我真想提醒那个进山汉子:人生实在太陡峭了,小心,把脚踩稳。

滇西的石头很多,一坡一坡的,冰冷近似于一种残酷。在山里的石头上坐久了,就会有一只鸟飞来,泰然地落在你的头上。初到滇西,心比大山还要荒凉。

滇西人喜欢忍耐,善于沉默,女人将心事纳进鞋底,男人用一锅叶子烟与黄昏对话。愤怒是一颗无声的子弹,常从目光中射出。滇西人的性格大起大落。

走进大森林,就像鱼游进了大海一样自由,一杆老铳时常冲着豺狼豪笑。征服和占有使滇西人心满意足,而后十分惬意地背靠着一棵水冬瓜树坐了下来,将松散和自如交给一堆燃烧的篝火。只有在这晚风徐徐地吹拂的时候,滇西人才有了闲暇在月光下用歌谣敷自己的伤口。煮岩羊肉的土锅里,炖烂了一天星光,一把长刀枕住他们十分平稳的梦。

在滇西大峡谷里,有一条十分有名的博南古道,但那已经成了历史和故事的一根线索了,绵长而悠远,当你看到独龙人至今还用两块石片磨碎粮食,当你看到碧罗雪山那永无改变的表情和姿势,那是免不了要伤心和叹息的。

但不管你对滇西的情感怎样翻云覆雨,滇西就是滇西。滇西是一部没有完全向世人展开的神话,是被大自然反复修改后的美丽,大山藏了又藏的姣好。

滇西,一个长在深闺人未识的楚楚动人的女子。到了滇西,愈是看不到的地方你愈是想去看,愈是摸不得的地方你愈是想去摸……

美丽和神奇使得多少人想去闯滇西。于是,离别便成了大山永恒的主题。可滇西女子不会唱“哥哥走西口,小妹妹我实难留”。滇西女子把男人送到山垭口,唱的是:“大河涨水波浪宽,哥是浪子不恋山。妹变鲤鱼来戏水,郎是蛟龙要下滩。”滇西人的情感像澜沧江一样,在山里弯了又弯。一个马锅头把滇西说得很神,他说他一泡尿便从泥巴里冲出来一坨翡翠,他用它从老外那里足足换了十万美金。

到了滇西,你才懂得什么叫刺激和兴奋,那带蛮荒味的“响马”倒是罕见了,在十字坡也不会碰到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但从“金三角”那边偷渡过来的毒品犯,却经常与缉毒队在山谷里上演枪战片,骇人的枪声惊落了老鹰黑色的自由和随意。与你同行的旅伴中,说不定就有十分老辣的卧底或警探。

滇西的路十分难走,山峦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翻过雪山垭口,你便走进一家深山野店。店里有野得动人的山女子用摔得碎的笑声迎接你。这里的火塘离皇帝很远,离圣贤很远,男人和女人可以紧紧地挤在一条板凳上,互相用粗话调笑。用城里人见了就要啧啧不已的海碗灌酒,女人灌男人,男人灌女人,生命在这里获得了真正的陶醉。夜里,那些闯滇西的大汉便在店里大展雄风,和那些妖得近乎仙狐的女人巫山云雨。那种强劲和急不可耐,那种野性和爆发力,似乎撂倒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撂倒一座山(连火塘里的火也觉得好笑),而后翻滚搅缠,颠来簸去,直折腾得风卷云涌,把这高原的黑夜搅得如胶似漆。山里没有咳嗽痨喘的林妹妹,不是真正的男子汉是无法征服这些山妖的。那些男人说这样风风火火地做爱真过瘾!正因为这样,从时光的流逝中便浓缩出一些十分性感的细节来,被那些艳情小说家搜集了去,换时髦书商大笔大笔的钱。往后,往后你越说滇西是瘴疠之地,那些火爆爆的男人越是要去闯滇西。

滇西是一个情感的泥潭,踩进去就拔不出脚来。到了滇西,有家不想回。

面对滇西的群山,我顿时生发了许多新鲜的灵感,很想用岩石重新堆垒自己的散文。和滇西的群山站在一起,我似乎也真的长高了好些。

看见太阳每天从这里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火红火红的,将这山谷里的日子夯得既实在又热烈。风把云驮来,云把雨驮来,万物生长繁衍得十分茂盛。只有在这滇西大峡谷里,才能感悟生命的博大和永恒。春天和秋天持续着开花和结果的事业,生生灭灭的野草提倡一种神圣的哲学。一种真知,一种自然,自然得连十分崇尚自然的老子也没有骑着青牛踏过这片神圣的土地。那些走起路来就要虎虎生风的滇西汉子,那气度是颇有点“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咕嘟咕嘟地将一大海碗酒灌下肚去,顿时冲淡了这西部的荒凉,只是那句歌谣卡在喉咙里老咽不下去,便坐在岩石上反复咀嚼人生五味,心中暗恨那朵迟开的杜鹃。

原载:《散文百家》1995年第2期,

《散文选刊》1995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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