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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墨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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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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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的原野

迪庆高原的六月,牧人赶着牦牛上山了。

夏天是一个牧放情感的季节,出牧就意味着要离开家园,出牧就是妻子枕边一个恼人的梦幻。

天气总是那么糟糕,牧人的帐房里说不出来的幽暗,迷迷蒙蒙的细雨编织一个寂寞的夏天,牧人只好老老实实地呆待在帐篷里了。原野上的格桑花开还是不开,这都与牧人无关,他的眼前只有撩人的炊烟,一杆老铳沉默着不和他说一句话。装青稞酒的皮囊瘪瘪的,那融忧解愁的液体早被火焦火燎的思念吸干了。冷飕飕的风从四面八方钻了进来,不断地亲他。

一只看场的黑狗威严地守卫着脱俗的高原。

出牧就是离开家园,就是妻子伫立房门前久久的企盼。此时,牧人想家了。卓玛是一支忽远忽近的山歌,云雾一样不可捕捉,山风一样难以割断。寨子呢,寨子是被情感浮起来的海岛,牧人是一艘无法靠岸的小船。在这样的日子里,牧人觉得他的帐篷很空,心很空,空得壅塞着搔不着抓不到的隐痛和思念。希望是一只被淋湿了翅膀的雉鸡,蹲在草棵棵里总飞不出去,爱情却是一堆愈烧愈红的火炭。干什么都觉得无聊,寂寞和懒散在他的手头捏成一坨又一坨冷冰冰的糌粑,火堆上的火苗却闪着笑着,似乎故意在嘲弄一个风风火火的汉子。

迷迷蒙蒙的雨,编织着牧人无边的思念。这样的天气是火塘边都会长蘑菇的天气,这样的天气是想女人的天气,然而美丽的卓玛还是没有给他送青稞酒来。他感到一阵心痛,那两片一直沉重得像山一样的嘴唇突然迸出一句话:“妖精!隔世变牛也不再和她同吃一山草!”

出牧就是离开家园,就是妻子手中一个捻长了的夏天。那天夜里,牧人梦见青稞熟了,卓玛笑得就像格桑花一样赶着木轮车来了,帐篷和被帐篷支撑了一夏天的孤独也被捆起来放到木轮车上去了,那头看场的黑狗在车前车后摇着欢愉的尾巴。寨子就在眼前了。寺庙的晚钟,母亲般的呼唤一样亲切。腮帮子上,妻子一个狠劲的吻将牧人咬醒了。他的帐篷仍然很空,山风依旧在帐篷外面撒野,原来是一个恼人的梦。

雨,迷迷蒙蒙地在下。没有女人和青稞酒的日子实在难熬,影子有时陪他,有时不陪他。寨子像在情潮里沉落了的船,卓玛是一片白云,越飘越远。

突然,帐篷外面传来一声公牛的嗥叫,那只看场的黑狗也突然兴奋起来狂吠不止。这是一个畜群被野兽攻击的信号。牧人一下子从火堆旁边弹了起来,冲出帐篷,跨上骏马,闪电一样驰骋在草场上。黑色的牦牛群涌动了,奔腾了。美丽的高山草原碧绿碧绿的,黑色的牦牛群在这绿色的草原上奔驰着,濡染着,就像是一团黑色的意象在一页绿色的稿笺上逐渐浸染开去……

云雾缭绕的远山,似乎是一位圣者正向牧人捧出洁白的哈达。他矗立在马背上,威武得就像大自然刚刚加冕的王。当牧人扬鞭闯进大自然的怀抱,天地陡然宽了,一切都轻松了,一切都自由了,一切都解脱了。生机勃勃的草原似乎能容纳一切,吸收一切,而又萌生一切,美化一切。只要牧人驱马在这草原上风驰电掣的时候,精神和情感便被净化了,烦忧和苦恼便从牧鞭上抖落了,牧人也就成了草场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了。

这女性的草原呵,她能使情感发酵、让生命增殖。

高山草原碧绿碧绿的,原野上的杜鹃花火红火红的,静穆的远山白皑皑的,牧人和他的骏马逐渐消融到这美丽的大背景中去了,一个英雄的汉子整个身心都溶解在大自然的情怀里去了。

草原和娘们,真正的牧人有两个妻子。

原载《散文》1993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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