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冲动崛起为永恒的高度。
滚过那么多的雷霆都没有把头低下。在大地的边缘,在时间的边缘,站成险峻,站成崇高,站成迷人的风景。
还是那史前的脾气,喜欢野性,喜欢蛮荒。还是岩石一样入定打坐,爱沉默,爱凝思。把不安和焦躁化为翻腾的云,将奔突的情感交给放纵的风……
龙种诞生在这里。
阿诗玛诞生在这里。
红土里种下一个燃烧的太阳。
今天和昨天在这里失去了界限,那么多的岁月都被覆盖在落叶下,岩石是一个沉重得无法醒来的梦。哲学家却说今天的苔藓已不是昨天的苔藓。一种消失着的永恒,一种看不见的变化。那些山却像许多老人默默地坐在那里,似乎始终为一个深奥的哲理思考着,是在领悟“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吗?还是在思考“天法道,道法自然”呢?也许还为洛伊德和马斯洛的学术在伤脑筋。可高原不是一个人,高原是一组群雕。
高原是活生生的情感。
高原是矛盾着的存在。
森林女神在这里孕育宽容,哺育马鹿的善良,延续狐狸的狡猾;岩角藤在绞杀擎天大树,松塔跌落一支支生命之歌。时间是一只飞出去就再也不飞回来的小鸟,火是这里的哲学。那只花豹子真美,她一点也不留心陷阱和箭鏃!
风很多情,留不住。声音很动听,无法储存。石头表示真和存在,可它说不清过去和未来。于是山谷很空,空得贮满了寂寞。那一条又一条的小溪,还没有流到地图上就干涸了。海的思念变得十分遥远!
几个考古学家在这里挖到几颗古猿的化石,他们就认为挖到高原的灵魂了,其实高原的灵魂还很深。
三角石很牢固,它支起山里人的生活。
老单身汉的窝棚里流出来的旋律太悲怆了!林涛是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冷冰冰的月光溅了一地。山歌总是葛藤一样缠绵。火塘边的罐罐茶总是那样使古老的故事兴奋。
高原是明明白白的昭示,
高原是十分深刻的隐藏,
高原是神性的自然。
高原是一本我们一时无法读懂的书,这里的事情很说不清。说不清山路为什么总是羊肠一样细,说不清风暴为什么卷不走窝棚,说不清美女为什么眷恋石头,说不清为什么马背驮不走人心!说不清那个猎人出猎时为什么要喝那么多苞谷酒(他明明知道吊睛白额大虫吃人的意识十分清醒),他醉醺醺地闯进了大森林,他醉醺醺地和那大虫在山里相遇,他醉醺醺地给了那大虫一枪……于是森林里升起了一堆篝火,谁也说不清暴雨为什么淋不熄这堆篝火?说不清岁月为什么没有凋谢女人衣服上的花朵?为什么腐朽里会长出青春?
…………
啊,高原!你是复杂的组合,你是缩写的人生,你是生命的高度!你是我满脸皱纹骨头硬朗的父亲,抑或是像父亲一样令人亲近的神性?
原载《滇池》198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