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下去了,苍凉的暮色漫了过来。山坳里耸立着一座古堡,孤独的老人一样蹲在山里,默默地,战争和历史一副古老的雕像。
这肃杀之气油然而生的古堡,远离大都市的繁华,强烈地反差着色彩斑斓的今天。余晖将历史的凄凉镀得金晃晃的,寂寞炫耀着一瞬间痛苦的辉煌。燃烧和兴奋早已熄灭。两扇沉重的大门把所有的心事都关在城堡里,像一个紧闭双唇不想再开口的老人,让你的思绪很难切入这古堡的主题。荒原风来来去去,反复切磋悲壮的旋律,想象中有一管羌笛吹瘦了这边塞的月亮。那在暮色中飞旋的老鹰,倒像这古堡尚未收束的、威武雄壮的一笔。
我该用怎样激昂的情感和辞藻去描述它的昨天?战争是一个怪物,有时人群和人群之间的矛盾会让历史拧成死结,这时战争便张开血盆大口,用牙齿将这个疙瘩咬开。是的,这里曾经鏖战过,厮杀过,人生在这里特写血与火……然而,如今一切都归于无声和沉寂了。
刀鞘里闪光的杀机已被锈蚀。
尘土把牛角号的呼唤和呐喊封得死死的。
是杜文秀的遗憾呢?还是吴三桂的慨叹?
抑或是忽必烈远征大理时那无法消除的劳顿?要不。为什么会在这大地上隆起如此永恒的悬念?让人一走到这里便走进了沉思,便走进了再也无法闯出来的昨天。
一个个被马蹄踏翻了的日子。
满山的旌旗涌动血潮。
一切都会让人去联想宝剑和英雄。
山隘是十分险要的,一条独一无二的山道成了这古堡的咽喉,两堵刀削般的悬崖把山口钳成天险。我们可以想象,当时只要有一位将军横刀立马在这里,那城堡里的梦便永远香甜。那么,是为了抵御谁呢?为了保守什么呢?似乎有一种信念在这里被堆垒成关隘,堆垒成金汤,堆垒成这个世界严肃的封闭。作为一种存在,它总是顽固地显影昨天。
被保护的也许比黄金更有价值,当然,那也可能只是一种神圣的空洞。这一切都不必再去管他了,但这里确实拼杀过,一把捍卫生命的宝剑曾经在这里书写战争和死亡,墙壁上留下了情感的伤疤。许多爱情和故事都折断于此,悲壮开成血红的杜鹃。至今,那慨叹还不断地从那堞垛上发芽。
风,轻轻地吹拂过来,没有暴露草丛里的埋伏。
这古堡的环境是十分险要的了,但险要中又透露几分美丽和优雅,严肃中也还有那么一点儿随意和轻柔。护城河里漂着绚丽的彩霞,五彩缤纷的花瓣,几株古松掩映山花,小鸟的舌簧使拼搏的琴弦松了。在那丛修竹和碧桃的后面,该藏着一双何等动人的眸子呢?也许就在那个发芽和开花的季节,曾经有两匹黄骠马将英雄和美人的传说驮进这里,那桃色的情节宛如漂满花瓣的小溪,穿透了许多日子。缭绕的馨香早在幽暗的内室里静止了,可那漆木的几案上肯定还置放着美人弹过的箜篌或者古筝。那么,那一群小鸟似的从灵魂里蹿出来的音符呢?唉,这么坚固的城堡都留不下那美好的音韵和昨天。
是的,在宝刀将仇恨砍断之后,在紧张之后的舒缓里,这里是有过风流而又抒情的一章的。那么,那个暖烘烘的艳情故事呢?那个充满了花香和爱意的春天呢?莫非最终又被那一柄弯弓射成了泣血的杜鹃?那又为什么再也没有人去翻开这烫金的封面?
如今,故事已经长满了荒草。
岁月的小溪里,游着陶罐上的小鱼。
太阳落下去了,满天的红霞像西北风吹乱了的战旗。有几只山鸟从天边飞了回来,它们并没有顾及这古堡的城门是关还是不关,那轮秦时明月还没有升起来。
原载《散文》199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