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过,草绿过,青春曾经躁动过,美丽过。可那是从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变幻莫测的老巫婆了呢?大地一块烙伤了的皮肤,裸露永远的伤痛……
这满身的牛皮癣要什么时候才会好呢?唉!虽然伤在表面,却是心里抓挠不着的痛。
时间天天都从这里走过,风天天都从这里走过,可那碧绿的小草呢?那个开满鲜花的春天呢?她怎么就不回来了?唉,老了。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老了。干瘪的乳房再也奶不大那茎骆驼草。
枯萎的红柳伏在你的背脊上再也无法站起来。
白天,大森林里有黑暗,大峡谷里有黑暗,你没有。藏不住黑暗的地方,那才叫透顶的荒凉!牛群羊群是对你彻底失望了,可那些狡猾的狐狸为什么也不来欺骗你呢?那些凶神恶煞的狮虎为什么也不来恐吓你呢?真想和谁撕打一番出出心中的恶气,却无法找到一个对手。甚至于想被欺骗被愚弄也成了一个痛苦的梦。于是,只好自己糟蹋自己。心中的块垒是越积越厚的孤独,越积越浓的哀伤。生命疲惫,精神麻木,一切都无所顾忌了,想疯就疯,说怒就怒。女性的魅力和羞怯早已荡然无存,可不管将身体怎样暴露,即便是全裸,这都与性与欲望无关了。
就这样无休无止饱受风雨雷电的打击。热了,没有大树为你撑一伞绿荫。困了,找不到一个石头来枕你苦恼人的梦。残酷的西北风将你抽打得遍体鞭痕,而那血珠子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从皮肤上渗出来了。
一个个被蹂躏、被风干了的日子。
沙枣花是你昨天的繁荣,河流是你流不到腮帮子就干了的那行眼泪。飞鸟失落在这里的那粒草籽,总找不到着床的胎盘。
你可以阅读的就只有天上那心怀叵测而又无机可乘的苍鹰,以及那些早已挤干了诗意而又形同散章的云了。飞旋,总是那阵风挟持着你痛苦的灵魂飞旋。风,这里最狂浪的就只有风了。风与沙合谋,在这里一次又一次地暴动。于是,荒原上滚动着一群群黄色的野兽……
剿杀生命。
埋没城池。
渴死了海。
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沙粒,就是那比豆芥还要微小的沙粒,击倒了生命,击倒了庞然大物,击垮了伟大。
天昏地暗,黄沙飞扬,疯狂地揉搓着大地,疯狂地撕裂着灵魂。莫非这就是你在进行罪恶的报复吗?那么,何时才能平复你狂躁的心绪,熄灭你的愤怒?阿门!
黄尘滚滚,飞沙走石,无始无终,无昼无夜,一张无法涂抹色彩无法书写生命的牛皮纸。狂风掀开那埋没了千百年的胡杨树枝干,裸露你白华华的骨头。
读旧了唐朝边关上那弯月亮,羌笛的笛孔流淌古老的幽怨。真的,你实在太怀念那些被马蹄踏翻了的日子了,那可是荒原上盛大的吉日呀,战争流淌出来的殷红的葡萄酒似的鲜血真甘美呀!可这一切都远了,远了,连驮着战争那疯狂的马蹄都离你远了。回眸已往,总绵亘着黄色的忧伤。从荒漠绷紧的神经上总挤出来一个字:渴!
绿洲,一个死去活来的梦。
叮咚,叮咚……
远方又响起了声声驼铃。你曾经被这清脆悦耳的声音惊醒过,也曾心动过。但是那些来了又去了的驼队,只能反反复复地重复你的失望,始终没有驮回你的青春和昨天。如今,你已经无动于衷了,心绪便无限度地懒散下来。大白天,你捂住疼痛的胸口埋头便睡,睡成这亘古的荒凉。
轰隆隆——轰隆隆——
那惊天动地的雷声都无法将你喊醒。
原载《乌蒙山》200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