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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墨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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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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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乌蒙山

乌 蒙 山

在山的家族中,乌蒙山属于隐姓埋名者之列。他是不敢与珠穆朗玛和唐古拉比显赫的。后来,有一个伟人随口吟诵了一句“乌蒙磅礴走泥丸”,这之后,乌蒙山才算有了小小的一点名气。

乌蒙山从南高原上站起来,一个挺硬朗挺高大的汉子,让周围的众山都矮下去,不敢抬起头来。可在茫茫的大宇宙里,乌蒙山却像一个十分童稚的孩子,天真地牵着一个红气球似的太阳。乌蒙山常常躲在云里雾里,不想见人。

乌蒙山大大咧咧的,背火药枪,说粗话,还将山歌的藤蔓甩过去缠女人。饿了,就用柴草烧些洋芋充饥;乏了,就和大山上的石头一起困觉。人在长满了山茅草的山坡上睡成大自然,大自然也时常披着毡衫在火塘边烤火。

从前,这里的老林很深,乌蒙山就背着那把砍不断西北风的钢刀在老林里出出进进,时间长了,见了金钱豹就像见了绵羊,不忍心再去扣动那杆老铳的扳机。大山包的冬天很冷,火塘里冒烟的柴疙瘩把乌蒙山熏得直流眼泪。乌蒙山高兴了吹唢呐。乌蒙山忧愁时闷着头喝苞谷酒。

乌蒙山穿草鞋走路,一脚一步踏过崎岖的人生。乌蒙山的草鞋很有名。蔡锷穿着乌蒙山的草鞋指挥北上讨袁。龙云也是穿着草鞋从乌蒙山走到滇池边去的,五华山把他举得高高的。乌蒙山,常常让人刮目相看。艾芜穿着乌蒙山的草鞋四处流浪,还用乌蒙山的草鞋在昆明换烧饼吃。吃了烧饼有了精神,他就伏在小客店的那如豆的油灯下写那篇《人生哲学的一课》。他把乌蒙山的人生况味写得酸酸苦苦的,后来,那篇《人生哲学的一课》便穿着乌蒙山的草鞋走遍了中国和世界。

乌蒙山有一条粘着牛羊粪的山间红土路,那些进山的现代派经常在这条小路上滑倒。但这条小路却连着“五尺道”,一直通向古老的世纪。据说那位最早开发云南的庄蹻就是从那条古道走进乌蒙山来的。那年月,朱提镇上的确是十分红火热闹的,所有的鸡毛店都住满了中原汉子。

乌蒙山的土很薄,但养人,吃了乌蒙山的火腿,全世界的人都说香!

乌蒙山很超脱,没有大都市车水马龙的干扰,十分奢侈地呼吸着清新的松风。在大都会里,那些被轩尼诗XO灌醉了的黑夜,乌蒙山却无须去做那种红红绿绿的梦。乌蒙山远离红尘。

乌蒙山,乌蒙山蹲在山旮旯里,一边咂叶子烟,一边想些山里人常想的事情。

原载:《散文》1989年第5期

《乌蒙山》2007年第6期

     乌蒙山的春天

蔚蓝的天空上,那排成“人”字的雁阵是来呢还是去呢?偶尔有一两只岩蜂从林间飞过,游弋像金色的标点,还找不到附着的句子。被西北风纠缠了很久的葛藤,心情开始松弛了下来。从山洞里踱出来一头黑熊,在草坡上伸了一个懒腰。

风的刀子是愈来愈钝了。一长串没有被火塘烘化的日子,如今开始在茅草屋的房檐上流泪。“吱嘎——”一声,紧闭的柴门打开了。一个砍了一冬天柴的汉子从门里走了出来,在阳光下修整他的犁。

山溪,一根断了很久的琴弦。山上的草还没有返青,便从山外来了一群踏青的少男少女,无拘无束的步子,把一个季节踏得去意彷徨的。远山的雾是不肯散的,大森林依旧幽幽暗暗的十分神秘,而山外不安分守己的色块又将这山谷濡染得更加朦胧和混沌。倚在门枋上的山女子,瞳仁里接二连三的显影惊叹号。茅屋前情绪本已平静的“搜山”又兴奋起来。那伙红红绿绿的男男女女,却绝口称赞这只耸立岩石不耸立咖啡小屋的山谷,说这山里挺野性,挺刺激的。山的确是高了,路也真的很险了,黑洞洞的老林总是和猛兽联系在一起,和绿林英雄和雪亮的钢刀联系在一起。徐霞客的日记写到这里线索就断了。一只母猫声嘶力竭地叫喊了一夜,弗洛伊德的学说很难诠释山女子那个梦。岩洞是元谋猿人的火烟熏黑过的岩洞,远山很紫,沟壑很深,似乎有一群剑齿象正迈步走出那篇古老的散文。

风,老是挑逗还没有吐露心事的杨柳。簸箕里的最后一个血豆腐,干得像死了很久的蛤蟆。最后一块被火烟熏得黑不溜秋的腊肉在砂锅里煨了又煨,煨一种结束和一种开始。老妇人在背风的墙角晾晒她的大襟。坐在岩石上那个蓄长发的男孩思绪刚刚深入大山的内部,便被忽必烈远征大理的黄骠马撞出一种很古典的心情,躺在孟获家族的皮裘里,思量那很有智谋的羽扇纶巾。山民背着背夹子从崎岖的山道上走来,背夹子上是生命不可缺少的苦荞和盐巴。松林里有人在唱那首《大约在冬季》。山坡上蹲着一个老人,目光很难将他与泥土分开。他一边吧嗒着一锅蓝花烟,一边胡乱想些山里山外的事情,那一圈又一圈烟圈像他粗心的盘算,很容易飘散。老林里的篝火殷红殷红的,爆出来的火星很美。被高跟鞋扭伤了脚的一位小姐,眼睁睁地瞅着猎人把那一堆篝火拨弄成人生的第一个苏醒。这位女郎读不懂老妈妈大襟上那左一个右一个补缀上去的方块字。

雷,闷声闷气地响过了,山里人还是很少出门。 一家人守着一方火塘,男人咂叶子烟,女人纳鞋底。男人话少,女人愁多。火塘上煮沸的日子酸辣酸辣的,梦从牛肋窗子上出出进进。山风把那《大约在冬季》的歌词揉乱后又从门缝里塞了进来。十八岁的妹子坐在墙旮旯里,独自用木梳梳她又黑又长的心事。

六弦琴让它各自响它的,云很悠闲。披毡衫的牧羊人在草坡上牧放他黑的和白的希望。火镰在火石上碰出一些很难收藏的句子。啃汉堡包的男孩却在唱:“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背阴的山茶还没有开。有迎亲的队伍从山里经过,抬着大红柜子,吹着锃亮的唢呐。躁动的六弦琴又声声藤蔓似的蜿蜒开去。藤和树纠缠在一起,唢呐声和琴声纠缠在一起,生命一种差别和共振纠缠在一起,大山一次少有的兴奋。

雷霆像泄了气的皮鼓,闷声闷气地响了几声。雨点依旧没有。老人的眼窝干得接连扯了几个火闪。炊烟仍然直不起腰来。刮风了,那个拴围腰的妇人抬起头来看了看天气,而后依旧屏声静气地翻晒她簸箕里的种子。

山歌不选择气候和土壤,照样从岩石上发出芽来。烧荒的山火从地埂上爬过。西班牙种的“卷毛”狂吠起来,一只小松鼠仓皇地从林间空地上溜走,嘴里还叼着一枚陈年的松果。光秃秃的树桩老人一样蹲在山里,从大树上生下来的藤蔓似乎想伸出手去挽什么。在大森林里埋伏了一冬天的风暴,已经再也没有心思去劫持一个迟到了的季节。

谷雨老是衔着一片火烧云,阳光倒是真的暖和了。鸟们在树枝上随意唱几支程式化的调子,没有返青的草坪金丝绒般的华贵,红风衣下覆盖着一个很白皙、很线条的女子。山谷有些躁动和不安,一曲《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唱得大山都有些站不稳了。山谷里传来一阵铃铎的清音,有马帮依旧在坎坷的征程上赶路。

“布谷!布谷!”几只布谷鸟鸣叫着从蔚蓝的天空上飞过。那个在扣子旁边守候了一个冬天的男人站起身来看了看远方,自言自语地说:“该下地点苞谷了。”

原载:《散文百家》1993年第4期

《散文选刊》1993年第10期

《乌蒙山》2007年第6期

     乌蒙山的冬天

火塘的重要意义一下子就被突出了出来。小孩子的手总统在袖筒里,猫咪总和人挤在一起。婆娘们端起针线笸箩很少出门了,一针一线开始缝补那个绽了线的季节。

蹲在岩石上的老鹰紧紧地将翅膀收了回来,而那翅羽又似乎很难遮严它黑色的梦幻,怏怏不乐地瞅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之后就岩石般再也一动也不动了。成了山里一道独特的风景,一坨活着的岩石。

栖息在梧桐树上的金色小鸟一只只飞走了。晨霜白粉似的将红土路打扮得失去了真实。风婆婆把冬天的寒冷一背篓一背篓的背来倒在乌蒙山上,牧羊的男人赶紧用毡衫将身子裹紧,嘴里不断哈出些雾气来。狐狸和兔子都各自在想自己的心事,进山的马帮是越来越少了。

大森林的情绪有些紧张起来。铜炮枪的焦躁克制在扳机下,白雪覆盖着黑咕隆咚的陷阱,草丛里沉默着扣子冷静的等待……

猎人将一轮银盘般的月亮守候成鲜红的太阳。

西北风轻轻用手一摸,山溪的喉咙便哑了。大写意的葛藤以遒劲的线条悬挂着一些意味无穷的形式。远了的红花和果实都储存在记忆里,让山女子用手托着下颌去想些大山里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黑山羊和白雪皑皑的山冈形成这幅风景大块大块的冷色调。而茅草屋的房檐上总挂着一串串红艳艳的辣椒,一摞摞金灿灿的苞谷,篱笆上的芦花大公鸡免不了要引颈长鸣的,山村又以一种热烈的情调去烘托一种中世纪的富足和小康。

女儿热热闹闹的嫁出去了,老妈妈冷冷清清的守着火塘。

火塘里的火是昼夜不会熄的了。吊锅里熬着喷香喷香的酸菜红豆汤,唐继尧和龙云都曾经赞美过,说很好喝的。这大山里的酸菜红豆汤很养人。红军路过扎西那阵子,听说吃的就是红豆汤泡苞谷饭。那个伟人兴致来了,还吟诵了一句:“乌蒙磅礴走泥丸”。在这个稍事闲暇的日子里,火塘里的柴火哔哔剥剥地从吊锅里煨出一些传说和故事来,像机器里的润滑油一样滋润着山里人的情感。两盅苞谷酒下肚,山里人就会大谈特谈这山里往昔的繁华,兴奋地回忆唐御史中丞袁滋从豆沙关入滇的盛况,骄傲地讲述开采朱提银那些红红火火的日子。

西北风是愈来愈放肆了。这样的日子山里就显得更加冷清和寂寞,而苞谷酒和山歌又不能再让情感发酵和兴奋,于是,山里人就借口还愿呀什么的请些祭师来跳端公(傩戏)。那无拘无束的、大调门的锣鼓海螺声,敲呀打呀,疯狂的山村彻夜不眠,载歌载舞通宵达旦。舞者头戴假面,手执干戚,将乌蒙山上的“鬼”一个二个都撵得远远的。希冀、祝福、情感和审美,都在这古老的习俗中融化了。

冬至一过,山里人就开始杀年猪了。三两个汉子揪着猪尾巴抓着猪腿将一头肥猪按倒在案桌上,雪亮的刀子捅了进去,那鲜红鲜红的血便涌了出来,红鲜鲜的色彩把山里的日子濡染得十分吉祥。此时,抱孩子的妇女,大大小小的男孩和女孩便围了过来观看,这似乎也是山村里上演的一台戏。

腊八一过,送走灶神,门楣上又该贴春联了。往后,往后山里人就再也没有闲暇坐在阳光下,一边咂叶子烟,一边晒太阳摆龙门阵了。

原载:《散文》1993年第8期

《春城晚报》1993年1月2日

《乌蒙山》2007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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