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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墨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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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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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走出崖画

不要抱怨列车,不要责怪小站……

车轮是我们的月亮,没有碾碎温柔的痛苦。却转出绵绵的相思。

我从你的眼睛里读到了忧伤。我不敢看你,怕把你眼里的忧伤碰落。小站很静。你和我很静。你说你离不开我。你说我们是注定要分开的。你说往后你和我就是再也无法见面的太阳和月亮,只有空空地旋转思念,空空地旋转渴望。你说我是你的火塘。往后,你怕那长长的寒夜。你怕那往后……

你就要走了。你会走得比我们的昨天还要遥远。那双明亮的眼睛不再点燃我的情绪,那甜甜的微笑不再牵引我的依恋,那寂寞便像冰凉的蛇一样天天缠我。我会在窗前坐成爱的化石,你偏说我们是注定要分开的。

你仰起脸来,用湿漉漉的目光注视着我。你什么都没有说。你什么都说了。我注视着你,注视着我们的结束和开始。你的两片嘴唇,两片微微颤动的花瓣,颤动着令人心碎的记忆,两块烙伤灵魂的火炭。不知道你从我的眼睛里读到了什么?我不知道我的眼睛里表露了什么?你突然将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你假装回过头去看那还没有进站的列车。你移动的目光是你有露有藏的情感,每一晃动都把我的心揪得很疼。

你说,哥,说点什么吧,哪怕是关于天气,关于云……

我的心一阵收缩。我把你的手紧紧握在我的手里。我生怕捏不住希望。我怕你是捏不住的风。你把头仰起来用目光注视着我,告诉我永恒,告诉我信赖,也告诉我无望。

我真担心那一声长笛,启动的列车会挣断我手里细细的希望,你便成了断线的风筝,不知会在哪个山谷里沉落。你仰起脸来,用燃烧的目光注视着我。你什么都没有说。你什么都说了。

你说我们是红土地上长出来的今天。我们崇拜古老的高原。我们去了。我们走向高原,走向神秘的东方。你问我铜鼓是怎样震醒高原的。你很喜欢听崖画里的故事。我就一遍又一遍地给你唱那支酒歌。那支歌把酒唱热了,把你唱热了,你的目光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你的目光很难懂,但我很喜欢读。读了你的目光,我便在那支酒歌里醉了。

青春像太阳一样新鲜,我们去到高原。我们喜欢崖画。我们走进了崖画。弯弓射杀那头麋鹿,燃起一堆元谋人留下来的篝火,烧红高原古老的天。山谷里的花因为你的微笑而开得十分美丽。你很骄傲。你说,将来会有考古学家来发掘我们的故事的。你很喜欢大森林。你说崖画里长满绿色的树,树上结满了鲜嫩的希望,你说你喜欢大森林。你说我是大森林里高高的树。你是这树上的葛藤。你张开手臂缠住我的脖子。我用手搂紧了你。我们都是树,都是葛藤。你说高原很美。你说我就是高原。你不愿再将高原还给我。

我们都是高原。你说我是永远年轻的高原。你是永远美丽的高原,奔跑着、我们是欢乐的小溪。躺在大地上,我们就开成小花,长成小草。我们属于高原。我们就是年轻的高原。

在神秘的星光下,我们躺在崖画里。你要我给你讲崖画里的故事。我就用祖先的灵魂吓唬你,你说你不害怕悬棺。悬棺里悬着高原古老的秘密。你说如果我们成了当代人读不懂的故事,我们也是悬棺。人生总要有那么一些悬棺式的谜。

崖画里没有黑夜和白天。我们睡在崖画的夜里,睡成最新的崖画。

一轮很美的旭日,给过去了的一天画上一个很美的句号。风的脚步很轻,不敢闯进你甜美的梦。我用椰子壳捧来洁净的小溪,你用清清的泉水洗着脸上羞涩的红晕。

小站上晃动着带泪的目光,每一双眼里都各有奥秘和隐藏。车轮是一个圆,是人生数学上无法求证的欢乐和忧伤。

你不要说那句话,不要说再见。你不是那轮升起又落下的太阳,你是断了线的风筝。不要,不要说再见……就像太阳和月亮的阴阳吻合,有谁能够说出那该是哪一天?

你将头依在我的胸膛上,默默地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你将抑制的痛苦雕塑给我。我真希望你大哭一场,将积压的忧伤化为滂沱的泪雨。你却仰起脸来对我微微一笑。你说,哥,你不要太难过。

那些日子我们真幸福,我们成了崖画。画上那只独木舟始终没有走出那片海。我们手牵着手奔向大海。欢欣、奔腾、跳跃、你和我是崖画上的慢镜头。你笑我,笑我总把这高原上的湖泊叫作海。你说你见过真正的海,真正的海真大。你说我就是海。我包围了你,融合了你。你是海里的一朵浪花。你用明净的水浇我,用透明的情感淹没我。于是,我们都在这圣洁的水里溶化。我们手牵着手奔向浪花,我们是崖画上的慢镜头。

沙滩上,温煦的阳光沐浴着我们。阳光很透明。你温暖着我。我希望你是阳光。我紧紧地箍着你,怕你是搂不住的阳光。你笑了,用指头戳我的额头。你说你不是女神。你是小草,长在我进山的路边,永远陪伴我的寂寞。你说是从岩缝里爬出来的泉水,为了那支永恒的歌,你润湿我的歌喉。你说你会空气一样伴随我,阳光一样跟着我,你承认你是阳光。

你说女人是山,是在男人抚摸下睡着了的山。你说你很喜欢那座睡成美人的山。你说你会睡去的,会睡成美人山的。你担心你醒来时,我是一片已经飘远了的云。

我从你的眼里读到了海一样透明的忧伤。我替你擦去了脸上那亮晶晶的一滴。我无法擦去你的忧伤。我给你讲了好多能引人一笑的故事。你听了都不笑。你用拳头轻轻地擂我。你说我是在哄你。你说,哥,人生和你说的不一样。

好在我们走进了崖画,我们在崖画里失落了忧伤。

那一声长笛始终没有拉响。我默默地梳理着你的长发。你是梳不抻的愁绪。你用搭在我肩上的手替我提了提衣领。你说,哥,天冷了,你回去要把我给你织的毛衣加上,抽屉里有你爱吃的橄榄,可回过味来也许很苦。

一阵风,在地上拣拾梧桐树金色的叹息。

我的眼睛潮湿了。我看不清你,眼前的美突然虚化了。我生怕命运的旋风就要卷走你。我伸手紧紧地搂着你。我搂着你。我知道你是我搂不住的风。

你的背影就要写进我的记忆。

你的眼神会永远潮湿我的记忆。

没有拉响的长笛是延续了的隐痛,延续了忧虑。

崖画是永恒的。你说,哥,我们再也不要走出崖画。

你说我们是山谷里的风,从岩石上走过,从松涛上走过。我们是小草。我们的情感长满山野。我们是鲜花,青春的芬芳溢满山谷。你说我们是松塔,会从岩石上长出明天。岩石述说坚定,山溪歌唱柔情,我们是山谷里年轻的太阳。我们就是崖画。

我们踏着麂子的脚印走。麂子踏着我们脚印走。希望和理想在岩石上发芽,青春和勇敢在葛藤上晃荡。我们属于高原。风吹动你的红裙子,你是山谷里快乐的音符。我们肩并肩地坐在高高的岩石上看云起云落。我们是岩石上的岩石。

你说崖画真好,崖画里有真正的哲学和寻找。

那天,你在崖画里满十九岁。你在崖画里过十九岁生日。没有生日蛋糕,篝火里有烧香了的板栗。没有十九支闪闪烁烁的红蜡烛,十九个松塔丢进篝火里,十九岁的青春燃烧得很旺,你说你会长成青松的。你是崖画里十九岁的太阳。你什么都没有。你什么都有。你说,哥,我们是大自然的王。

夜里,梦很甜,梦很香……

我们在崖画里醉了。我们醉成美丽的崖画。

我捧起你的脸,捧起一枝带雨梨花。我擦去了你脸上的眼泪,我抹不掉你的忧伤。你就要走了,走得十分遥远。你叫我不要去回忆,不要到回忆里去寻找过去的你,不要到回忆里去寻找甜过我们的昨天。你叫我不要再去抚弄断了弦的六弦琴。

今天被生活踩得很疼,昨天已经十分遥远。你叫我不要去想明天。

我捧起你的脸,捧起一枝带雨梨花。我久久地注视着你。我想从你的脸上读懂这断裂的人生。

你说,哥,你不要恨我。我是不愿意离开你的……我捧起你的脸。我无法读懂这人生。

你说崖画是美丽的。我们装饰了崖画。我们是高原上美丽的风景。山歌融入林涛。呼吸注入清新的风,你说我们是崖画里刚刚长出来的故事。

你像这高原一样爱动感情。为了那只受伤的小松鼠,你哭了。你还用我们仅有的一片“创可贴”为它包扎了伤口。你把那“小宝贝”爱抚地搂在怀里。

我们在崖画里失落了自己,我们成了会唱歌的小溪,我们成了留恋大山的雾,我们成了长翅膀的鹰。我们在大自然里消融,大自然融为我们美好的青春。

在崖画里,我们长成两棵树,枝连着枝,根连着根。你说,哥,搂紧我,就这样搂紧我,不要松开。你说我们是统一的高原,我们是完整的崖画,我们不能分开。

绵绵的细雨没有淋迟归期。

你就要走了,走得比我们的昨天还要遥远。你说生活中有许多“不该”。既有今天,就不该有昨天。既有女人,就不该有男人。既有痛苦,就不该有幸福,你说你不该有我。你说人生有数不清的不该。你说我们不该走出崖画。你说我们再也无法走进崖画。

岁月是一只飞出去就再也不会飞回来的小鸟。那支歌,那个故事,已经成为古老的化石。你没有叫我再唱那支酒歌。你叫我不要太难过。你仰起脸来,将泪水泡湿了的愁绪特写给我。你把一本厚厚的日记装进我的衣袋,你说那里面有一颗永远搏动的少女的心。你说里面有我喜欢的崖画。你说那已经是过去……

我吻你,吻一枝带雨梨花。

我吻你,吻我尚未失落的失落。

你就要走了,你会走出崖画的边缘。你叫我不要在黄昏,久久地等候你的足音,那引人心跳的旋律将被痛苦钉在了远方。你叫我不要眺望远方,远方已是无法靠拢的岸。你说相见已是梦里的期盼,往后我们的日子将是一片荒原。你叫我不要随时翻阅那本日记,不要老是触摸那道伤口。你说寂寞是欢乐的开始,幼稚是成熟的开始……你说我们曾经有过开始。你说我们再也没有开始。

往后像一颗星星跌落在时间的海里,不会溅起一丝回声。再也找不回来了,我们的昨天。

你说,哥,你不应该通宵空守寂寞,你不要再等我,应该重新有一个女孩子温慰你的明天。哥,你不要再等我。

我吻你,吻我们的昨天。

我吻你,吻我火辣辣的伤口。

你说过要陪我走完这一生。你说如今我们不能一同走完这一生了。你就要走了。你将走得十分遥远。

我们不该走出崖画。

我们再也无法走进崖画。

原载《滇池》1988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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