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从小生长在乌蒙山里的孩子,不做小山雀的梦,不做骑牛背打猪草的梦,却做文学梦。这对于一个出生在山里的孩子的我来说,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一个文学梦,乱了我的一生。
我喜欢文学,那是从我读初中的时候开始的,这和我们初中的语文老师刘顺良老师有关。那时候,教我们语文课的刘顺良老师经常在语文课上给我们介绍鲁迅、何其芳、艾青、茅盾、朱自清的文学作品。文学作为一种精神元素,那时就已经无声地植入了我的灵魂之中。这对于当时的青少年来说,已经是在文学上的一种早熟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作家发表作品还可以用笔名。我也说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对作家用笔名发表作品会那么感兴趣。我经常会想,要是我也能在报刊上发表作品,特别是能用笔名在报刊上发表作品、写书,那该多么神气,多么好啊!其实,当时的作家发表作品时是因为有某种不便才使用笔名的,而我却以为这是一种时髦、一种风度,向往得很。读高中的时候,我给自己拟定的笔名就有黑樵、山夫、红泥、牧云等,但当时正是1958年“大跃进”时期,那时候对青年人的要求是“又红又专”,自己觉得黑樵、山夫、红泥、牧云这些笔名文绉绉的,用了怕人家说有小资产阶级思想,后来便以“渐红”为笔名在《云南农民报》上发表了一篇花灯表演唱。那是我第一篇真正意义上的,用笔名发表的作品。
1959年我考上了云南大学中文系,这使我有了机会接触更多的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这期间我对文学创作、对用笔名发表作品更加着迷了。我用了好多工夫去一个一个的研读品味《现代汉语词典》上那些词汇。后来,是我读了王冕的题画诗《墨梅》“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以及米芾的《淡墨诗帖》“淡墨秋山尽远天,暮霞还照紫添烟。故人好在重携手,不到平山谩五年”;还有黄庭坚赞美李公麟画作的两句诗:“李侯有句不肯吐,淡墨写出无声诗。”他们的这些诗中那“淡墨”两字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于是,我就决定用“淡墨”作为我发表作品时使用的笔名了。因为我觉得“淡墨”这个笔名文学韵味比较深,它包孕的精神元素也比较深厚,它能蕴含一种典雅疏淡的艺术风格,它能暗示一种谦逊散淡的人生品格,所以我就选定“淡墨”作为我的笔名了。不仅我大学期间的处女作,小说《开课》《同道》等文学作品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在《边疆文艺》上发表时使用淡墨作笔名,而且以后发表文学作品时也使用淡墨这个笔名,淡墨这个笔名我一直沿用至今。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那是我文学创作的青春期。我在《边疆文艺》《云南日报》《昆明日报》上以淡墨为笔名发表了小说《开课》《同道》《秋夜》等一批作品后,实事求是地说,当时的淡墨确实在云南产生了一些影响。此间发生了一件很具幽默感的事。昆明地区某中学的一位语文老师,在课堂上拿着载有我的小说《同道》的《边疆文艺》对他的学生说,淡墨就是他的笔名,《同道》就是他写的。但事有凑巧,正好我有一个老乡黄继昭也正好在这所中学教书,黄继昭当然知道淡墨是我的笔名,所以他觉得这个人的虚荣心很可笑!后来黄继昭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知道有这么一个“山寨版”的淡墨后,当然也只有无奈的苦笑一下而已。
1963年秋天,我从云南大学中文系毕业以后被分配到内蒙古包头市第24中学任教。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就因为淡墨这个笔名,我在“文化大革命”中惹了祸。人家批判我,说“淡墨”就是“淡漠”,“淡漠”就是对社会主义对共产党没有感情,内心阴暗,思想反动。因此工宣队还查抄了我的住所,抄走了我的作品、我自己创作的手抄本诗集和日记。因为作品中的“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思想特别严重”,于是,我被关进了“牛棚”,挨批被斗长达半年之久。此间,我的近百首记写青春和爱情的所谓“反动诗”被工宣队叫人抄成大字报贴满了包头市第24中所有的墙壁,那光景真不异于我的诗集一次正式的出版啊!这件事让当权者事与愿违,我被他们越斗学生越同情,越批越香,甚至于因此当时就产生了不少“粉丝”。
“文化大革命”后期,革委会给我彻底平了反,并退还了查抄去的大部分材料。后来,组织上为了让我脱离原先的那种矛盾的环境,于1972年将我从包头市第24中学调到了刚刚组建的包头师专工作。在包头师专工作期间,经过与云南方面联系,我终于1979年回到了云南,调到昆明师范学院(现在的云南师范大学)中文系写作教研室任教。
回昆明后,政治环境宽松了,文学创作活跃了,在教学之余我又开始了我的文学创作。发表作品时,依旧以淡墨为笔名。1986年,云南省总工会、《职工之友》杂志编辑部、《春城晚报》编辑部联合组织了一“五月征文”活动,我发表在《春城晚报》上的散文《故乡·旋律》获此次征文的一等奖。这是一次有奖征文,获奖作品还有一笔奖金。获奖信息在《春城晚报》上刊登以后,我因为忙,没有马上去领奖。有一天,《春城晚报》编辑部来了一个年轻的妇人,自称是淡墨的爱人前去领奖。当时正好《春城晚报》编辑部的吴然先生在场,吴然先生到过我家,见过我的夫人,他当然记得我夫人的模样,所以这妇人自称是淡墨的夫人前来领奖,让他感到很惊讶。吴然先生当然明白这人是来冒领淡墨的奖金,便对来人说:“你叫淡墨自己来吧!”事后,吴然先生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们都觉得这件事很好笑。
此间,我昆明的一个同行见我用“淡墨”这个笔名写作十分走俏,受到了我这个笔名的启发和影响,他就为自己起了一个更为强势的笔名:“浓墨”。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是我诗散文创作的黄金时代,我在《散文》《散文百家》《散文选刊》《人民日报》(海外版)、《十月》、台湾《皇冠》杂志、《世界日报》等报刊上发表了大量诗散文作品。于是“淡墨”已经成了诗散文的一种品牌,成了我和我的文学作品的一个代码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在报刊上却出现了几篇也署名“淡墨”的文章(此前从来没有发现过)。我的几个文学朋友发现此种情况以后十分气愤,要我警告这些人一下,让这些人不要再用“淡墨”作笔名了。当时我对这种现象确实也有些怅惘和无奈,心想,要是“淡墨”这个笔名能为我独有该多好啊!但是“淡墨”这个笔名不是一个商标,又不能申请专利,你有什么权力不允许别人使用这个名字?我只好苦笑着对朋友说:“让人家用去吧,在中国,只有封建社会里的皇帝才有重名犯讳的问题啊!”往后,此种情况似乎不再出现了。
2007年3月30日,我在我的精英博客上发了一个帖子《教授老了,妻子还很年轻》。有一个匿名的文友上来留言说:“在网上搜索时才发现您的博客,因为我大多数时候用的笔名也是‘淡墨’,而且用习惯了。不知道这样跟您有没有冲突,因为就算是本名,也难免会有重名的人,要想起个独一无二的名字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如果您强烈要求我不用‘淡墨’这个名字,我也只有忍痛割爱了,但据我在网上搜索的结果,还有一个80后的女孩出版书时用的笔名也是淡墨。祝好!”读了这个网友的评论而且经过一番思考后;我回复说:“谢谢你对我的尊重。我是1960开始在云南的《边疆文艺》上发表作品时就开始使用淡墨这个笔名的了,打那以后,我在报刊上发表文章一直都是使用淡墨这个笔名,从未更改过。笔名和笔名相重,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碍或者不妥,我尚未做过认真的思考。先生是否继续使用淡墨这个笔名,或者不再使用这个笔名,请先生自定。”这个网友读了我的回复后又留言说:“谢谢陈老师的回复,因为我也在写稿,为了避免误会,我看我还是换个名吧,再次祝好,陈老师文丰!”我和这个网友的对话却赢得了其他博友的好评,他们觉得我们论及此事时如此和谐而又友好,读了我们的对话后,博友王德明发表评论说:“我为淡墨先生和匿名学生的真挚对话而感动。祝二位都能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王德明”
时下,“淡墨”这个名字似乎越来越火了,我好几次用淡墨这名字在网络上注册域名和昵称时都被网络提示:用这个名字的人很多,你不能用这个名字了。
在前些日子里,时不时地还会有叫“淡墨”的博友前来来访问我(淡墨)的博客,如此往复,时间长了,后来我凡是见到署名“淡墨”的文友和博友,便会越来越觉得亲切了,似乎那些叫淡墨的人就是我自己。作为类存在物的人,连生命都不能说完全就是你自己的,何况一个名字呢!占有欲,其实是人性中的一种自私。
可不管这么说,在我的人生岁月中,“淡墨”是我文学创作的一个代码,已经融入了我的生命,伴随着我的人生成长。2013年7月内蒙古文化出版社出版了我的《淡墨诗散文选》,如今,“淡墨”长高了,成熟了,将来,即使我死了,我想“淡墨”这个笔名还会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