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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墨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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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1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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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泉的散文之道 ——读贾宝泉《散文谈艺录》想到的

贾宝泉先生是著名散文作家、散文理论家、诗人,前《散文》月刊主编。他著有散文集《人生,从序走向跋》《当时明月今在否》《一个现代父亲的人生忠告》《螺旋中的岁月》;散文艺术感悟集《散文拈花录》《散文镜花词》《散文谈艺录》等。宝泉先生的文章常常暗藏禅机和神性,以诗意解读理性,以情感融合哲思,他的文字是融合了思想的感情,包孕着哲理的诗。他的《散文谈艺录》中的这些作品,是理论,又是散文,也是诗。他的文字常常诉诸直觉和感悟,但却能直抵事物最深层的内部,从而贴近真理和本质。他的专著散文艺术感悟集《散文拈花录》《散文镜花词》《散文谈艺录》就是用这样的艺术手法写成的散文理论专著。他的散文理念我是常常铭记于心的,比如他说:“散文是夜晚漂流于大河广阔水面的灯盏,作家思想和人格乃其真正的光源。”“狭义的散文(指抒情散文和诗散文)在一定意义上是人类心灵史和情绪史”。“散文是作家有意泄露的心灵秘密”。这些解读散文的话语都说得太漂亮,太深刻,太诗意了。每一句话都会让我们吟哦许久,咀嚼半天。

《散文谈艺录》(百花文艺出版社2013年1月出版),是贾宝泉先生又一本刚刚问世的散文理论专著,是他对散文艺术更深层次的思考和总结,是他思想和智慧的结晶。下面,就是我阅读《散文谈艺录》后的一些感想和体会。

一、贾宝泉对散文艺术的“非理性解读”

贾宝泉对散文的文体解读和对散文艺术的评论和见解是非常独到、非常特别的。他的这种文体具有一种极其独特的写作倾向,这种倾向概而言之就是“非理性解读”。一般说来,我们对于一个事物的解读,当然是要诉诸理性的,是需要用深入浅出的文字说明事物的本质或者意义的。作为一个散文评论家,他所使用的语言和叙述方式,更应该是逻辑的,推理的(因为你是评论家呀)。然而,贾宝泉不。他不逻辑推理,不下定义,不做界定,大都不做意义层面的,乏味的逻辑推理式的阐释。在他的行文的心理机制中,总是伴随着情感的、意象的、妙悟的元素,他似乎十分重视心理直觉和朦胧的诗意的呈现。在他的理论文字中似乎总有一个诗人的影子。他的思维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表象这个层面,在他的评论文字中,他总是以形象思维代替逻辑思维,总是以直觉的意象呈现代替科学的概括和结论。他的好多好多相关散文艺术的理论文字都是诗,都是禅意。他的文字中有一种神秘的精神内核,那就是“道”。他的评论文字是诗意,哲理、禅意的一种天人合一的融合。是的,他的散文理论文字是可以当诗来读的,是可以当哲学来读的,是可以当玄机和禅意来读的。甚至于他的理论专著《散文谈艺录》的《序言》,他都是用诗歌的形式来写的。那么,这种始终都没有离开表象和意象的心理直觉,是不是就会缺乏理性深度了呢?相反,贾宝泉的理论文字比深刻还要深刻,比厚重还要厚重!因为贾宝泉的论述是道,道生一,在贾宝泉的文字中“一”就是万物啊。贾宝泉先生自己说:“拙著含蕴哲学要素,含蕴道”,这就是“先哲老子揭示的‘反者道之动’的宇宙伟力”。先生认为:“与哲学规律即大道结缘的文艺作品和文艺理论排斥了‘瞬时性’,有可能进到庄严华妙的‘无限’界域”。所谓“无限”界域,在我看来,那便是文艺之大“道”了。这就更加充分地说明了贾宝泉先生这种文字的浩大和深厚!宝泉先生正是在代替“无限”释放能量,是在代替“无限”发言啊。

正因为如此,贾宝泉的文字不仅内涵宏大,而且文字里面还有一种摸不着看不见的“味”。贾宝泉先生说他希望自己的作品传达这样的韵味:“于大漠长烟中嗅得出竹韵梅香,在《茉莉花》的温柔甜蜜中得出驼铃响遏行云的激越”。见(《散文谈艺录》·《漠风·梅香》)他的这些评论文字中其文意甚深,其韵味甚美,读之,真是如品“香茗”啊。

对贾宝泉的这种文学现象,我思索了很久。为什么他对散文艺术的思考和评述文字会如此与众不同?最后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因为贾宝泉并非一个纯粹意义的散文评论家,事实上他是以散文“作家”“诗人”的身份去对散文的艺术品质进行感悟的;事实上他是以诗人的身份在与自我和散文艺术对话。正因为这种角色的独特性,所以他写出来的《散文谈艺录》,这种理论中的诗意和精神旨趣才是显而易见的,其文字深邃性才是最透彻的,这种深刻才是真正深入本质的。正因为他对这种文体有了深入灵魂的透彻理解,或许说他对这种文体本质的认知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之中,因此他的评述文字和职业散文评论家的评论文字相比,才有了天渊之别。真的,职业评论家简单的词语解释、直截了当地对散文艺术做理性的逻辑判断、对散文创作过程作假设性的陌生化的推想,要是用贾宝泉先生的散文之道和职业评论家相比,那真不知道要深刻了多少啊!贾宝泉先生从来不把一个简单的答案或者意义十分直白的告知读者,而是把这种答案或者意义包蕴在一种形象的表达或者诗意的呈现之中。这样的表达更能引起读者对同一问题更加深入地琢磨和思考!比如在谈到散文的审美状态时,贾宝泉这样表述道:“金刚怒目,菩萨低眉,霹雳挟雨,杨柳含烟……散文之千千面,亦作家之千千面也。”(见《散文谈艺录》·《散文片言》)在谈到散文的语言时他又说:“文字是铺就心灵到心灵的幽径的卵石。”在这些言说和叙述中,贾宝泉先生都使用了比喻和意象的叙述方式,是一种形象思维,这都并非一般的职业散文评论家的论述方式和表达方式,而是诗的表达方式了。贾宝泉在行文中,常常使用隐喻,常常使用暗示,这种手法对于评论家来说,那本来是理论工作者的大忌,那是与论说的理性原则是相悖的。但贾宝泉就是贾宝泉,他就是用这样的手法写评论。他说:“实质上我使用了直觉的感悟方式。”(见《散文谈艺录》·《同青年诗人切磋散文诗意时插话》)可见贾宝泉先生的《散文谈艺录》,是一种诗意的感悟的思考。所以我们在论及贾宝泉的散文理论专著《散文拈花录》《散文镜花词》《散文谈艺录》时,才不把这些文集界定为散文评论集,而称之曰:“散文艺术感悟集。”

贾宝泉的文字含蓄蕴藉,以少总多,这是一种心智和思想潜能的内聚,是一种复合的文化心理因素的体现。1988年,我在《散文》月刊上发表我的散文见解时说:“散文本来是一种十分自由的文学样式,我们在艺术世界中发现一种很值得思考的现象:在艺术创作中,电影在借用散文手法,小说在借用散文手法,诗歌在借用散文手法;乃有影视散文,散文体小说,散文诗。各种文学样式(乃至艺术)都在不断地吸收散文的营养,那么,散文为何不可以向诗要诗意,向小说要浓缩了的细节和环境,向电影要蒙太奇、向音乐要旋律?……”(见淡墨:《困惑、思考、在变革中前进》,《散文》1988年7期)。康定斯基在《论艺术的精神》中也说:“各种艺术就是这样在互相渗透,这种渗透只要利用恰当,就可以产生真正的不朽的艺术。”贾宝泉先生的散文之道中就有一种精神和思想的混沌。他说:“散文抵达某种极致时往往要背离散文自身,所谓散文特质将减少,而哲学的、诗歌的、影视的、小说的、甚至舞蹈的、武术剑侠的,特别是属于作家性命本身的东西,将会强烈介入,不仅干预作家情思,还会干预散文文体,于是散文文体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我们将深切感到散文所体现的各门类知识和各种艺术形式的融合性与渗透性。”(见《散文谈艺录》·《再谈散文到了高境界是怎样的》)这就是贾宝泉先生对复合的文化心理因素在散文中的渗透及其理解。贾宝泉在他的散文作品和散文艺术感悟文字中就有这种复合的文化心理因素渗透。我认为这就是贾宝泉先生的长处,这就是贾宝泉先生评论文字的独到之处,那是因为越是混沌,就越是深刻,越是单一,就越是浅薄。这就好比一朵花和一片花瓣之间的关系,一朵花,当然要比一片花瓣要深厚得多。贾宝泉先生说:“当前写作者的智慧正在重新分配,智慧正在选择新主人。眼下是一个亟须智慧而不得不将艺术性放在第二位的时代。”贾宝泉是一个智慧的写作者,灵性的写作者。

贾宝泉的评论,精炼了又精炼,浓缩了又浓缩。别人要几千字乃至万言才能说明白的问题,他千把字就涵盖了。贾宝泉先生在讲到散文的表述时说;散文的“表述可文可白的,宜白;引文可有可无的,宜无;篇幅可长可短的,宜短;做法可繁可简的,宜简。而思想务求深刻。”看看,对散文创作的这些至理真言,表述起来却精简至极,明确至极,这才叫言简意赅啊!

贾宝泉先生博览群书,旁征博引,他的评述文字书卷气很浓。我以为《散文谈艺录》就是他广泛地吸取了中国文化的精髓,在营养和丰厚了自身的精神内涵后,他对散文艺术的一种反哺和吐纳。他一篇讲散文开头的《万事开头难》的文字,就引用了苏轼、王维、萧伯纳、尼古拉斯·记廉、都德·弗兰西斯·培根……二十多个经典作家的经典作品,可见其涉猎之广,见解之深。

贾宝泉的《散文谈艺录》实在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书!它是我们散文创作的路标,它是我们理解散文艺术的小百科。

二、贾宝泉的“诗散文”观

“诗散文”(Poetic Prose)是西方传来的一种新文体。诗散文就是在散文的形式和特质上融入了诗的元素后,那种包孕着诗意的散文。诗散文既要有散文那种散体而又形式自由的散文特征;但它同时又必须具有诗意的内核。诗散文不是生活现象简单的罗列和浅层次的记写,它必须把生活以诗意的精神形式呈现给读者。

“诗散文”,它是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对散文和散文诗既有的艺术形式的一种不满足,为此而在其艺术疆域里所作的扩充和延展。它是诗和散文嫁接出来的一个文学新品种,是诗和散文各自的张力最终邂逅的结果,是散文创作过程及其发生发展的一种必然。从散文到诗散文,那是一种文体的生长和提升。

贾宝泉先生对诗散文有着深入透彻的理解。在贾宝泉先生看来,诗歌和散文是两种相生相依的文体,他说:“诗歌同散文虽则各有领地,但可以互相往来,互通款曲。/特殊情势下诗歌就是散文,散文也是诗歌。好读者不为是否分行是否有简单的句末押韵所迷惑。”(见《散文谈艺录》·《饱含诗意,美丽才会是愁人的》)贾宝泉这种诗歌和散文的不可分论,明明确确地表明了他的诗散文观。而且在他看来诗歌和诗散文在创作的心里机制上本来就是密不可分的,他说:“人们心中的诗意不一定用来作诗,非诗人心中未必缺少诗意,也许比诗人更浓烈。”“真正的诗意是人的心灵深处一簇至善至美至慧的根苗。”(见《散文谈艺录》·《饱含诗意,美丽才会是愁人的》)贾宝泉认为诗歌和诗散文,究其本源来讲,都是和这“一簇至善至美至慧的根苗”——“诗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正因为如此,“作家心灵须要神秘感滋润。为了散文和诗歌我们须要保存一点神话,一点神秘的意趣”,“作家心灵须要神秘感滋润”。(见《散文谈艺录·同青年诗人切磋散文诗意时插话》),诗意是诗歌链接诗散文的链条:他说:“诗意不是尘世的,它是天国的花枝,是链接天国与尘世的一条潜在的路。终身做理论工作的也不该拒绝诗意的滋养。”(见《散文谈艺录·饱含诗意,美丽才会是愁人的》)贾宝泉先生一贯主张在散文中凝铸诗意,在散文中凝铸诗意,这样的散文其实就是诗散文了。散文中凝铸诗意,那其实就是“将散文艺术转化为生命的艺术”。这种生命的艺术,这种并非浅层次的记写,而是精神旨趣的呈现,这当然就是指的诗散文了。贾宝泉先生这样描述道:“真喜欢文学,从少到老心灵深处都有诗意鼓荡。诗意大概是心灵里那么一点总是放不下,带有韵律和乐感,总是用叫人悲叫人喜来纠缠折磨人,而人却不能名状,握紧了拳头想击打却又找不见这个应该挨打的实体东西,它是一个人爱好艺术、珍惜生命的原初动力。”(见《散文谈艺录·同青年诗人切磋散文诗意时插话》)贾宝泉把诗散文的生成机制,那种神秘的心灵运动描绘得多么生动具体啊!我们以为诗散文的创作,其实就是一种隶属于生命的心理运动,是关乎心灵和人性的问题。关于诗散文是心灵的写作,是生命的写作这一点,贾宝泉先生说得更直接,他说“散文是生命与生活的隔离层,说不上比生命与生活更高或更低,散文既不是生命本身,更不是生活本身,散文写作者时而向生命靠近,时而向生活靠近”。(见《散文谈艺录》·《对散文文体的再思辨》)生命深层次的东西,灵魂深处的东西,或者说是精神旨趣的呈现,这在我看来,那绝对不是一般意义的“散文”,而是“诗散文”了。

在贾宝泉先生的《散文谈艺录》中,他在阐述诗歌和散文的关系时很多地方都表述了一种十分明确的诗散文观,这说明他对诗散文这种文体的理解是很深的。他说:“散文是人类好语言,好感触的结晶体,是储藏在罐头盒子里的阳光和惊雷。”这里只说散文是“人类好语言”而丝毫不提口语,不提语言的叙事和议论功能;这里只说“感触”而不说对事物本质意义和真理层面的理解,而后面的是“储藏在罐头盒子里的阳光和惊雷”更是直接逼近诗歌和诗意了。所以我们说,先生这种散文的尺度和标准已经绝非是一般的叙事纪实散文的标准,而是“诗散文”的尺度和标准,是诗散文创作的心里机制了,而对于一般意义的散文的标准,那是大大的可以不必如此苛刻的。即使“抒情散文”“文化散文”也不必有如此高的要求的,而对于一般的叙事纪实散文而言,有作家在界定“什么是散文”时说“散文就是说话”,只要把你说的话记录下来,那就是散文了。因此贾宝泉在《散文谈艺录》中经常提到的散文概念,就文学文体的本质而言,我以为都是一种“诗散文”的概念了。贾宝泉说:“散文是作家无形心灵的有形雕塑。”宝泉先生这里所说的“散文”,当然也是指的“诗散文”,因为对于一般意义的散文我们是不会说它是“心灵的雕塑”的,而“心灵的雕塑”我们通常都用它来界定“诗散文”或者是“诗歌”的本质特征的。

我在前面已经讲过,贾宝泉先生的《散文谈艺录》是一本散文艺术的小百科,这本书所囊括的内容是十分丰富的,它涉及了散文创作的方方面面。诸如散文如何开头、如何构思,散文的味,散文的精神旨趣,散文的情丝和哲理,散文的空间和时间,散文的辞彩和张力,散文与生活和人生,散文与文化典籍……总之,凡是散文创作中存在的问题,贾宝泉先生差不多都论述到了。我这一篇评小小的评论文字,当然只可能捡一漏万了。而且文章中那种肤浅、附会、差错恐怕也是在所难免的,因此文章写完了,我的心反而有些局促和不安起来。贾宝泉先生曾经说过:“评书者的心量要大于一本书才能说好这本书。然而当下不少情形是书把评书的捉弄了。”可是我所面对的《散文谈艺录》是一个哲思浩瀚的大海,是一座散文艺术的理论高峰,我的“心量”怎么能达到和企及《散文谈艺录》的那种高度和深厚?只是因为喜欢和钟爱,所以写下了这篇文字,那么,我也只好厚着脸皮让“书把(我这个)评书的捉弄了”。

淡墨2013年3月10日于昆明

原载《“世纪文库”人物》,中国文化出版社,2015年7月;

《边屯文化》201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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