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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墨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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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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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神

是风暴绑架了漫天的雪花,阴沉沉冷飕飕的,山谷里一场大风雪的暴动。

可这暴风雪挡不住,天气预报劝不住,妻子温柔的手臂拦不住,猎人还是兴冲冲地进山了。

此次进山,他自己也说不清有什么明确的目的,这完全出于猎人的一种兴趣和习惯。老酒不能安慰他,火塘留不住他,只有兽迹虎踪才能兴奋他蛰伏的情感。那条进山的小路,他走过上千遍了。每当他走上这条小路,他就走进了全新的喜悦,走进了他的梦想世界。

因为走得突然,他老酒没有带,麂子干巴没有带。对于一个猎人来说,重要的不是这些,重要的是一往直前的勇气。猎人有一句格言:大山不会饿死猎人。本来,出门的时候妻子塞给他一袋燕麦炒面,但他赌气没有要。妻子一直站在茅草房门口,眼里噙着一汪没有流出来的忧伤和依恋。咳!女人呀,就是大树上那根葛藤,软软的,缠人呢。

挣断了妻子缠绵的目光,他进山了。那时,天上正飘着雪花,风很大,阴沉沉的天空把妻子的担心浓缩得越来越沉重。

猎人上了路就高兴,人生就是走许多许多的路,就是震撼灵魂的一次又一次拼搏。脸上没有老熊留给你的伤疤,村里的汉子又咋个会把你像国王一样高高地举了起来?女人咋个会蜂糖一样的黏住你呢?

暴风雪把猎人身影刻画得十分威严,他黑黝黝的枪管在白茫茫的山野晃动。

“哎——,太阳落坡要落岩,蜂子打花顺岩来。蜂糖好吃花难采嘛,妹家好耍路难来。”一支高亢而委婉的山歌,一串舒心的脚印,山谷因为有了猎人而美好!

可这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坏天气,这是暴风雪一次疯狂地占领。暴风雪覆盖了山里所有的小路,暴风雪封锁了所有的山口。猎人困在大山里了。

一困就是三天三夜,三天三夜猎人都无法走出那个令人窒闷的山洞。暴风雪乱了山里的秩序,一切反常,一切失误,吃的没有,皮袄没有,篝火没有。猎人可以没有妻子,但不能没有篝火,可他最后的一团火绒没有能够把被冰雪捂湿了的柴草点燃,兴致和欢乐的情绪陡然熄灭了。火镰还在火石上不断地碰出些冷冰冰的失望。他下意识地将火镰在火石上不断碰击着,在闪闪灼灼,明明灭灭的火星里,他看见妻子噙着一汪没有流出来的酸楚的期待,忧忧愁愁地站在柴门口。在那闪烁的火星里,他感觉到了火塘很温暖,老酒很香,猎人想家了。“思想妹,蝴蝶思想也为花;蝴蝶思花不思草,兄思情妹不思家……”山歌依旧陪伴着他,但调子却有些凄凉和忧伤了。

一个猎人在大森林里忍受饥饿折磨,那将是一种无法洗涤的耻辱啊,此时他开始有些气馁了。他斗得过老虎,斗得过野牛,可他斗不过风暴。他整整三天三夜没有进食了。生命是一团火,他似乎觉得这火势越来越弱,越来越弱……他甚至担心这生命燃烧过的骄傲之火,这在男子汉和英雄的眼里燃烧过的显赫之火会突然在这大山里熄灭。他第一次体验到了这人生的无望和悲凉。此时,他饿极了,那黑黑的岩石他都恨不得啃它两口。假如这时他能得手一只野兔,哪怕是一只斑鸠,他都会把这带血动物生吞活剥的吃下去。嘿!甭想好的,只要有一个硬邦邦的苦荞粑粑,或者几个掉落的山核桃那就够美的了!

时间似乎在暴风雪中放慢了脚步,天总是很黑,亮得却很慢。那真是一种天崩地裂的感觉,狂风卷着雪花拼命往山洞里灌!就是像要把猎人从山洞里撵出来似的,人与自然一场殊死的搏斗。猎人警觉的神经老吊着那颗心,他瑟缩着无法入梦。

突然,洞外的雪光中有一团黄光一晃,一个小生灵跌跌撞撞地闯进山洞来。凭着他猎人的眼睛和经验,他知道这是一头小马鹿,肯定是因为饥饿外出觅食而在风雪中迷了路,这是小马鹿闯进山洞避难来了。猎人疲惫的眼睛突然被生存的潜意识点亮了,他一把揪住了小马鹿的前蹄,“嗖”的一声拔出了雪亮的利刃。小马鹿十分惊慌,在他面前浑身颤抖着,挣扎着,谁知小马鹿那哀怜的目光不知突然碰醒了猎人哪股神经,他又慢慢地将利刃插回刀鞘去,轻轻地将小马鹿一把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暴风雪在山洞外怒吼着。山洞里,猎人和小马鹿,生命和生命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彼此相偎相拥,生命和生命彼此用自己的体温互相温暖着,生命在生命的互相支持中又缓缓地燃烧了,猎人在极端的疲惫中悠然睡去了。在这山洞的夜里,他做了许多记忆无法打捞起来的梦。

天亮了,天晴了,曙光照进了山洞。猎人从梦中醒来,睁眼一看,小马鹿已经不见了,迷迷糊糊地想起夜间的事,朦朦胧胧的似乎是一场梦。他醒来的第一感觉是小马鹿走了。猎人从虚弱中顽强地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山洞。他的脚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些打飘。

车轮般火红的太阳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要是往常,他一定会哼哼那支“太阳出来照山冈”的山歌,但此时他确实是没有气力了。雪地上弯弯曲曲的印着小马鹿一行美丽的脚印,出于一个猎人的习惯,他一直顺着那行脚印向前走去。他吃力地翻上山垭口,忽然又看见了夜间那头与他邂逅的小马鹿。那是彼此用各自的体温互相温暖过的生命呀,他的心中有一种淡淡的喜悦。那小生灵在岩上东瞅瞅西望望,那样子很有些可爱。不好!猎人“嘘”了一口冷气,差点没有把心提到喉咙上来。这时有一只饿得流着馋涎的金钱豹正在悄悄地向那个小生灵靠近。勇气被惊醒了,力量爆发了,猎人冲着那头金钱豹几步便蹿了上去。小马鹿在事态的突变中惊慌地逃跑了。画面把猎人和金钱豹的对峙突出地表现了出来。猎人将猎枪往地下一扔,“呼”地拔出了那把雪亮的利刃。猎人和金钱豹,面对着面,眼瞪着眼,力量和力量,勇气和凶虐,一瞬间的相持和对峙。猎人威严的目光像刀光一样直向金钱豹逼了过去。这是猎人特有的,一种有杀气和威严的目光。那目光从准星上射出去,曾经击落过雄鹰,曾经让猛虎这兽中之王不断地退却和畏惧!此时,阳光和空气突然凝固了,大山也好像绷紧了神经,风暴停止了呼吸,岩石都痉挛了。拼搏的力量和勇气在猎人隆起的肌肉上蓄积、蓄积。事态的发展还是像往常一样,最终还是金钱豹怯懦地耷拉下了眼皮,意欲后退,然而它身后却是一堵无法能够再退的悬崖,悬崖后面就是万丈深渊。困兽突然猛地向猎人扑了过来。都因为饥饿失去了力量和躲闪的机敏,一种本来不可能的可能,金钱豹咬住了猎人的肩膀。也正是在这一瞬间,猎人雪亮的利刃也插进了豹子的心窝。

金钱豹嗷嚎了两声,便滚下悬崖去了。

猎人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踉踉跄跄地开始向山下走去,雪白的山野留下了他一个个鲜红的脚印。在宣纸一样洁白的山野里,他鲜红的脚印越写越碎,越写越乱……

原载《玉龙山》198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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