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丑里净化出来的美,脏沉淀后的干净,风景一下子脱俗得分外的俏丽。
你看,没有异峰突起,没有楼台亭阁,没有矫揉造作,没有大红大紫,有如一个清纯素朴的女子,不搔首弄姿,不涂脂抹粉,只淡扫蛾眉,身着纯蓝的布衣。一汪秋水,平阔、清浅、波澜不惊,静如处子。那水色嫩嫩的,波纹细细的,薄薄的贴一层金属般的阳光,那景致便是“日沉红有影,风定绿无波”了!
从前我曾为滇池伤心过,此刻我和高原久久的对视,这真的就是高原明媚的眸子么?过去的滇池可不是这个样子啊!二十世纪末,高原把自己的明珠(滇池曾经被誉为高原明珠)丢了,芸芸众生把自然之神的琼浆玉液弄脏了,水里漂浮着破渔网塑料袋,满湖的垃圾,一坑臭水,荒凉的岁月在这里染黑了翅膀。摸鱼虾的孩子不再来了。顶四耳帕,摇小木船,采海菜花的阿婆不来了。漂咚,漂咚,小木船上那晃晃悠悠的童年时光,连同那“姐姐哟,格是年年有个那个三月那个三嘛”的歌声,已是远了。那只欢乐的小海鸥呢?它飞到哪里去了?海菜花一声长长的叹息,而后也就不再开花了。这水乡泽国从此幽暗而寂寥,甚至于你只有在想象中才能阅读得到睡美人的倒影了,那该是一段多么阴暗肮脏臭气熏天的日子。
在高原用痛苦和遗憾写成的历史上,滇池经历了一次生死劫。如今它梅开二度,它逐渐变得清澈了。青春在这里复活了,美丽在这里新生了,二十世纪末的灰姑娘如今变成美丽的公主了。滇池湿地风光真诱人啊!
一个美丽的转身,让世人惊讶!你看看这一幅幅湿地风景,不是眼睛,灵魂却会在这透明里陷落。不是明镜,日月蓝天却会在这里显影。波光粼粼,清纯亮丽,平静、舒缓、抑扬顿挫,散板式的抒情。水和天一样蓝,云像风一样轻。
飞走了的水鸟,如今又飞了回来了。它们开始在这里谈婚论嫁,在这湿地里度过蜜月。金色的小蜜蜂飞过那片水域,忙来采访这里刚刚开放的花朵,采访这里从未发布过的新闻。水里生锈的月亮,已是滇池老版的故事。渔船、水鸟、阳光,沙滩……依旧是滇池的标签,滇池又成了昆明的名片。海菜花漂动得绮丽,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的嬉戏,天空中有洁白的鸥鸟飞过,多么曼妙的水啊,会让人想起宋词中那个惊起一滩鸥鹭的女子。
这湿地的风景,多彩多姿,会孵化你许多想象,会生出你许多情思,冲淡而不寡味,自由而不散漫,有张有弛,有疏有密,神形兼具,一幅淡雅的水墨,一篇清新美好的诗散文。线条疏朗,音乐一样的曲线和弧度,国画一样的留白。可那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灵感呢?画面呈现得如此自然天成。那形式美,似乎经过米芾、张大千、齐白石构思过,布局过。
闲云野鹤,精神清新高雅,境界散淡而开阔。
一片神秘的水域,凝重,但无法称出它的重量。透明,却看不出那缜密的心事。没有骨感,只有水的嫩色。那么,这方风景又是怎么站立起来的呢?
那渔歌,那渔船的“伊噜”之声,那是高原的天籁,这一切真的是十分醉人了。水草的根须,也是一年一年的长长了。马蹄莲为了那朵灵魂的清白,守财奴似的,不断积攒着金子似的阳光。昔日那种“梵唱数声烟寺晓,渔歌一曲海天秋”的景象如今又在这里呈现出来了。
晚课之前,华亭寺的钟声还是在这里滚了一个澡。
浓荫的拐角处,似乎有一个青箬笠绿蓑衣的隐者,目光像老子的思想一样清澈得留不住欲望,钓上来一些时光的碎片,钓上来一些风光和心情的美好,鱼儿却是姜太公式的悬念,那是从来不会上钩的。
这湿地风光就是这样,美得平淡,美得散漫,美得不需要表白。这儿的云像一些飞翔的仙鹤,不知道它要飘向何处?此时此刻的风就像受伤的水鸟藏在苇丛里,不想出来打扰平静的水面,你无法诠释它是自由还是不自由。这湿地的美,美得让人说不出。这儿的树,不知道是些什么树,这儿的草,不知道是些什么草,这儿的花,也说不清是些什么花,就像在故乡邂逅一群村姑,你不知道她们的姓名,就是觉得她们朴素,就是觉得她们好看。在这里,欢乐总是屏声敛气的,喜悦也没有什么夸张的词语,一处处风景都一起抿着嘴,尽量不笑出声来。
在这里,美比梦深。
这是一腔高原的骨血,一点一滴,一波一浪,都将抒写碧海春秋。
原载:《都市文学》201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