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进山打猎去了,把空得能够闷得死人的窝棚留给了妻子。在这空空的窝棚里,时间像她从羊毛里捻出来的线,白天很长。望断天涯路,总不见猎人归来。等,一次又一次地等熄了火塘里的火。等,等来了一次又一次地飞过的山鸟。黑压压的大森林和高高的山峰,都严密地封锁着猎人的消息。在这深深的山谷里,野草和寂寞都十分茂盛。
沉寂的大森林寂寞了一个个无聊的白天。
月亮出来了,猎人还是没有回来。
山里的月光有一种冷艳的美丽,从大森林的上空筛了下来,在地上晃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山溪,流淌着溶解在月光中的苦闷,流淌着她淡淡的忧伤。
她像一块山里的石头,呆呆地立在窝棚前,月光泼不熄她的思念。她把耳朵交给他进山那条小路,老想用目光去剪开黑色的山林……
时间似乎停止了脚步,又过了好久好久,老林里突然窜出来那只亲昵的猎狗,陡然窜出一团突然到来的惊喜。出猎的男人终于回来了,长长的期待化为一阵阵心跳。
她不会,不会扑上前去靠在男人厚厚实实的胸膛上,抽泣着将一天的烦恼和苦闷从眼里流了出来,然后用拳头使劲地擂着他的胸脯,还要狠狠地咒他一句:你这个千刀万剐的!可她的克制似乎熄灭了燃烧的感情。她习惯于默默无声地接过男人手里的东西,将猎枪挂在窝棚上,把猎物放在火塘边。然后,她细声细气地对他说:“葫芦里有你喜欢的老酒,火塘边,麂子干巴早就烤香了……”
猎人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他十分兴奋的心还留在山里。
“嘿!”像从猎枪里喷出来的一声惋惜,“被老子一枪撂倒的岩羊,一轱辘又滚下悬岩去了……”
在她的语言仓库里没有储存安慰,她不会用嗲声嗲气的话去安慰男人。在他擦破的手臂上,她默默地给他撒上了草药粉。她轻轻地为他拍了拍裤管上的泥尘。她燃烧着的目光没有点燃了男人的感情。她始终都是默默无声的,火塘里笑红了的火没有点燃她的微笑。她将千种柔情压在心底,等待着猎人爆发式的爱情醒来。
他往火边的石头上一靠,像失重的山找到了一个支点(思绪算是从山中收回来了),被战斗绷紧的神经松弛了,力量的山崩塌了,疲倦开始向他压来……
她把一葫芦酒递过去。一葫芦酒点亮了猎人差点儿被疲倦锁住了的眼睛。他抱着葫芦咕嘟咕嘟地就往嘴里灌……
她坐在火边静静地看着他,像守财奴看发亮的金子。她细细地品味着他胸脯上那隆起的、不断起伏着的肌肉,那样专注那样入迷,像在读一个她读了一生还没有完全读懂的故事。她见他甜甜地咂着嘴,品尝着烈性的酒,品尝着浓浓的爱情。
多情最是山里月,在猎人的窝棚上洒满了含情脉脉的月光。
疲劳在老烧里溶解着,在妻子的温情里溶解着。不知是一个什么信号终于触发了猎人情感的发条,他像发现了山中的那头九色鹿一样的惊喜,他猛地从火塘边站了起来向美丽温柔的妻子扑了过去……
一轮山月,悄悄地在树缝里偷窥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山溪像一管长笛,流淌着爱情和月光。
原载《散文》1985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