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 明 鸥 事

像一个在情感里孕育了很久的句子，蜡梅终于在铁青的枝头上吐露了一个季节的消息。这个时候，红嘴鸥就从遥远的西伯利亚飞回来了。

情感一年一度的回归，

生命无怨无悔的选择。

西伯利亚，好远好远啊！小精灵那一双长不盈尺的翅膀，一次又一次，它该怎样用它小小的生命去丈量那千里万里的征程？我们又该用怎样的想象去复原那天空中的风暴、征途上艰险和饥渴对生命的折磨？那满天的乌云，像飞驰的猎豹、是奔腾的野马群，那凶悍的翻滚席卷，那绞杀生命的撕裂和揉搓，这些小精灵却一次次的穿越了风刀霜剑，从那雷电的战车中通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的支持、什么样的感情的牵引？只有一个意愿：它们要飞向一个冬天里的春天！

每年每年，每当红嘴鸥飞来的时候，就像萌动的种子惊扰了春天，我们都有些激动，有些不安。像远方归来的子女叩响了门扉，我们的心灵都有些震颤，情感顿时起了波澜。我和夫人都坐不住了。她忙着去蒸做鸥粮。我忙着准备相机胶卷。真像是我们远嫁的闺女回来了似的，我们都有些手忙脚乱。春城人像是迎来了一个什么盛大节日，大街小巷的昆明人都在吆喝：走，到翠湖、到海埂大坝看鸥去。

小孩子在翠湖从飞翔里找到了欢乐。

老人在这里失落了忧伤和慨叹。

这些白色的精灵在这蔚蓝的天空上飞呀飞呀，就像西伯利亚捎给春城的片片信笺，那是被月光打湿了的翅膀，千里万里，冷冷的诠释着它们对这片土地的思念和忠诚。这是红嘴鸥对春城用生命铸成的牵挂，用迁徙完成的征程。春城人一想到这人鸟情缘，一想到这人和自然之间还有彼此的思念，有一种欣喜年年都要到达，冬天里的那颗心也就陡然暖了。

蓝天上满是翅膀的意象。

蓝天上满是飞翔的诗意。

也许是春城用她全部的爱和温暖融化了这儿的季节和冬天，那北国的小精灵才在这蔚蓝的天空上，演绎那纷飞的诗意。从此，我每天每天都要到翠湖去看这些不是雪花的雪花。我十分喜欢这些涂了口红的小精灵，每一缕思绪都变成了会拍打翅膀的水鸟，天天我都要到翠湖去读蓝天上那版白色的诗篇。和海鸥对视久了，郁积心中的郁闷和烦恼也就融化了。正因为如此，我们的人生才像这春城的鸥事一样，欢乐、舒心而又平淡。

翠湖的天空啊，从来没有现在这样蔚蓝。洁白的小精灵把人与自然的和谐写上了蓝天，把阳光剪裁成一匹匹美丽的彩缎。这些洁白的小精灵比家雀更乖，比信鸽飞得更远，像是一片无声无息的慰藉轻轻地泊在春城人民的心坎上。昆明本来是一个远离大海的城市，从此却天天都能听到大海的歌唱，在人声鼎沸的市中心里融入了欢腾而又深情的自然。春城人民有了装不下的欢乐，他们总把棉衣和冬天锁在箱子里，红嘴鸥把这儿的日子飞翔得十分温暖。

红嘴鸥真好。昆明真好。

同一片蓝天下，人鸟共家园。

红嘴鸥就这样成了我们这个城市的公民了，它似乎就是每个普通家庭的一员。在家里和老伴斗了嘴，和孩子生了气……那么，就到翠湖与红嘴鸥诉说心事去。读那一湖的欢乐，看那满天的嬉戏，一肚子的气也就消了。在世界上，只有这个城市独享大自然赐给的这份福气，只有这个城市独享大自然赐给的这份欢乐，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得意和骄傲？

红嘴鸥盘旋在昆明的天空上，红嘴鸥飞进我们的心里，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收藏着那片美丽的飞翔。如今，红嘴鸥已经成了昆明的名片，那在时光中逐渐暗淡了的近日楼，也平添了几许骄傲。那些白色的小精灵飞舞在蔚蓝的天空上，是一个个美妙的音符，落在湖面上，那是一粒粒温润的光芒。我们一个劲地把情绪和思想泡在海鸥欢乐的歌唱里，忘了昨天，也无暇去盘算明天。海鸥的翅膀无声的抖落了我们心中的寂寞，思想和情感不再溜到时光之外。

红嘴鸥就像一张白纸，在我们面前隔开了出租房、大白菜、煤气罐、隔开了股票、隔开了农贸市场、隔开了乞丐手中空空洞洞的碗、隔开了商场上那一双双被金钱烧红了的眼睛……

一片洁白的翎羽，隔断红尘。

生命不再沉重。

一片洁白的翎羽，和谐了人与自然。

这白色的精灵呀，是枝头上一朵白色的意象，“腾——”的一声飞上蔚蓝的天空，便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白云，成了蔚蓝的天空上洁白的诗篇。鸥群不断地在蓝天上起落飞翔，那声浪，一波又一波洁白的情感。海鸥，叽叽喳喳地歌唱着春天，即使在深深的梦里，我也能够清晰地听见。在这飞舞着红嘴鸥的天空下面，人生显得和谐而又美好，翠湖美丽得让人们想不起“创世纪”，翠湖幸福得让人们不再怀念“桃花源”。

有了红嘴鸥，那被西北风梳理过的疼痛，才像这翠湖的冬意一样，愈来愈浅，愈来愈浅。

从此，我爱上了昆明的冬天，忘了春天！

可是正当昆明的鲜花笑得更加灿烂的春天来临的时候，红嘴鸥却告别了这个城市，远远的飞走了。生存状态和生存规律不可改变的轮回，情感世界又一次痛苦的诀别。我不知道那个吟哦过“衡阳雁去无留意”的诗人面对此情此景他会做何种感慨，我的心倒是真的空落了好些天。过了好久、好久，在翠湖的天空上，我好像还看见那些飞翔的口红。

原载：《都市文学》201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