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山的怀抱里,我曾经做过许多关于大海的梦。
如今,我终于来到了我日思夜盼的大海边,那心情啊,真的有点像一个相思已久的恋者,突然走进了他痛苦的希望。
海边的那一尊礁石,莫非就是女娲补天时失落的一个已经发黑了的感叹吗?我在上面坐了许久,许久。大海十分辽阔,我的心潮起伏跌宕,海浪把阳光搓揉成千万缕乡愁,海风轻轻地抖动着蓝色的惆怅,大海唱着一首十分煽情的歌,真的,此情此景,我无法说清我是欢乐抑或是忧伤?此时此地,我反而有些想念我的故乡乌蒙山了。
我不是一个思想的智者。
我想我是无法读懂大海的了。
可大海却像一个睿智的哲人,无声地用深沉启迪我,用海涛强悍的奔涌和雄浑的力量鼓舞我。大海不断地向我输入宏伟的意念和博大的思想,在礁石上坐的时间长了,心中似乎也就有了那么一点点感悟。在我的面前,那大海汹涌的波涛,一个又一个的波蜂拥了过来,耸立着,呼啸着,然后又哗啦啦的奔涌着退了回去。那大海的波涛一浪连着一浪,一波连着一波,一峰接着一峰的汹涌着、耸立着。眼前的这一切,是那样陌生,但又如此的熟悉,我是在哪里见过呢?哦,我终于明白了,你看那一峰又一峰的海浪,不是很像我故乡那山连山,峰连峰的乌蒙么?那波峰连着波峰,浪谷接着浪谷,那是多么生动的起伏连绵的群山,乌蒙磅礴走泥丸啊!
这么说来,那起伏连绵的群山,应该就是固化后的海浪,而那一峰接一峰的海浪便是液化后的群山了。此时在我的心中:山,是凝固了的海浪;海浪,就是那液化了的山了。啊,大山和海洋!
我终于还是被大海感动了。我在沙滩上漫步了很久,把脚印一个又一个地留在沙滩上,夕阳把沙滩涂抹成一片金色,大海无声地溶解我的惆怅!我成了乌蒙山中的一头小鹿,懵懵懂懂的在这大海边徜徉。
海潮退了,沙滩上留下一片片美丽的贝壳。我想那该是从大海蓝色的大氅上掉下来的纽扣吧?我当把它拣拾回去,缀在大山母亲的衣襟上。
我说不清为什么,我一下子就会对大海产生了爱,产生了依恋。此时此地的我,十分惬意地走在金色的沙滩上,心中有了一种幸福感,就像发现了什么新事物后的一种陶醉。认真想想,我自己从大山里匆匆忙忙地来到这大海边,倒有点像乌蒙山上的那一条山溪,跌跌撞撞地扑进了这蓝色的海洋。我是多么幸福啊,因为我是以山的名誉去拥抱大海的,如今却以山的精神被大海包容了。
山,耸起崇高;海,澎湃博大。而我,乌蒙山上一条小小的山溪,却将二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我是多么的喜悦和幸福啊,如今我就是那两个自然密码之间的连接号了!
我坐在海边的那块礁石上。我在上面坐了许久,许久,时间久了,自觉有一种博大的精神和力量的支撑,我明白我是坐在大海的骨头上。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涌了上来,我不惊慌,也不退缩,静静地坐在那里,生命一次神圣的洗礼,灵魂一次幸福的沐浴,时间长了,似乎我自己也就成了大海里长出来的一尊礁石了。默默地,我等待大海的拥抱和亲吻,等待大海一次次舒心的淹没。我感觉到我的心在和大海一起跳动,我的胸脯在和大海一同起伏,一个活生生的大山的意象,就这样被大海包围了,融化了。
此时,我忽然想起海明威的《老人与海》里那位老人所说的一句话:“人可以被毁灭,却不可以被打败。”是啊,《老人与海》中那个与巨鲨搏斗老人,以及我那个曾经在大山里与金钱豹扭打在一起的父亲,在他们的命运和性格里,又有着一种何等相似的东西。啊,大山和海洋!
黄昏了,一轮红日坠入了大海,顿时沸腾了大海一腔火热的感情。我久久地,久久地站在海边不忍离去,看海天之外云卷云舒,看蓝天之上鸥影远去。没有了现代人的时髦病——孤独和忧伤。我的心中只有那巍峨的群山,只有那澎湃的海洋,心境前所未有的辽阔起来,思想像扇动着的鳍翅一样妩媚,茫茫山海间翱翔自由的灵魂。
落日,红得像大海跳动的心脏。
大海的蓝色是越发的美了。海风就像母亲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额头。人们都说大海是蛟龙出没的地方,可在这生生不息层出不穷的海浪里,我却分明读到了乌蒙山上那么多飞翔的黑颈鹤,那么多奔跑的花豹子……这时,我倒真想放声高唱“大海啊,我的故乡”了!
是的,我是乌蒙山松针上那晶莹透明的一滴,因为融进了叮叮咚咚的山涧,我便成了乌蒙山上生命流淌的小溪了。一条小溪,被石头磨亮,被野花染香,借黄鹂一副喉咙边走边唱,蜿蜒曲折穿过高山草甸,蹦蹦跳跳走下山冈。一条小溪,以一种大山的心情,以音乐的身段扑进了蓝色的海洋。于是,乌蒙山松针上那晶莹透明的一滴,便成了这大山与海洋的黏接剂了。大海的上空海鸥飞翔诗意;大山的顶上山鹰盘旋雄壮;大山冷静,大海狂放;大山枕着石头,大海舞动波浪;山刚,海柔;山守恒,海变化;大山和海洋,这一刚一柔,这一阴一阳,便在这一瞬间化为一个圆满的太极了。
大海的海浪,汹涌博大;大山的山峰,挺拔刚强,大山和海洋就在这一瞬间合二而一了。啊,揳入我生命的大山和海洋!
2015年1月29日改定于昆明
原载:《散文百家》2015年第5期
《边疆文学·百家》201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