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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墨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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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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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 原 老 人

据说这山里曾经住着这样一个老人。

他老了,生命的山已经伸入雪线。

他住在一间石板屋里,那是一个进化了的元谋人住过的山洞。火塘里的火烟熏黑了这石屋里的岁月。他坐在火塘边,一尊风雨雕塑过的岩石。默默地,默默地他是大森林静止了的风暴。他闭目养神,再不轻易用那两道黑色的闪电去扫描这个世界了。他的腰上缠着一根腰带,像大山腰上缠着曲折而又艰险的人生道路。他把那杆铜炮枪搂在怀里,扣动着扳机,扣动着他的骄傲和记忆。大森林无情地留下了他的昨天。

不想女人了,还想酒。

火塘里的火突然笑出一朵火焰,闪光灯一样照亮了老人清瘦的身影。他瘦瘦的,瘦瘦的就像那被岁月冲走了泥土只剩岩石的高原。

石屋里很静,静得那缕青烟似乎都在他的烟锅上禁止了。几只蝙蝠在石屋里飞旋,飞旋,就像老人飘忽不定的思绪。他在反刍他自己的昨天——

婚礼上的唢呐最能兴奋他的记忆。一个妖精,一个用三媒六证娶来的妖精(结婚以前他们从未见过面)。新婚之夜,那妖精就逃离了,逃离成大森林里的红狐。

从此他的心很疼,什么婆娘,女人?还是大森林靠得住!他夜夜都睡在大森林的怀里,大森林就是他温暖的家。

有一次,扛着强悍的山风他向崖顶攀登,葛藤断了,是一棵高山松抱住了他的生命。大森林才是他终身相依相爱的情人。

有一次,他在大森林里突然和一只老熊狭路相逢。他没有拔刀也没有取枪。他看着它(眼睛里喷着火),它看着他(瞳仁里藏着凶虐),就这样对峙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老熊胆怯地一闪身躲进了老林。

那是一个大雷雨之夜,大森林里,闪电的花开得真美!一个在山里迷路的姑娘到他的窝棚里来借宿。火边,她就睡在他平时睡的那张豹皮上,露在外面的腿白白的,隆起的胸脯老酒一样荡漾,……他,心跳着,痛苦地战栗着在篝火边坐了一夜。第二天,姑娘走了。他十分后悔。可他又自己寻思,后悔什么呢?你这个野人!

他盼望采蘑菇的季节,盼望各色红红绿绿的女子进山。此时,他可以从窝棚的缝隙里偷看那些山妖的身段。

大森林里的岁月特别漫长,太阳给他温暖,月亮为他照路,野花芳香他的人生。大山里十分神奇,大山里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后来, 他从虎口里夺回来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成了他拳头都打不跑的妻子。

想从前,在新谷节上,全寨子的人都喝醉了,就他醉不倒,所有的汉子向他伸出了大拇指。可如今再也不能海喝了,他是静止了的山,不再是那滚动的雷霆。

他老了,那杆铜炮枪越来越沉重地压迫他的灵魂。本来他想让儿子先喝下一碗熊血,然后双手捧着这杆枪把一个古老的心愿交给儿子。谁知儿子眼里竟然没有他那杆枪,还傲岸地说:他要做一个郑和那样的高原汉子!儿子要去闯荡这大山里没有的世界。

他的儿子到很远很远的一个没有岩石和大森林的地方读书去了。他也住进了只有出猎才住的石板屋,发誓不再回寨子。完整的高原被劈成了两半。

岁月无声无息地从石缝里滴落着。生命最后的几个太阳晒醒了老人一个希望,他突然觉得有一句很重要的话要告诉儿子。一句什么重要的话?儿子还没有回来,他就抱着那杆铜炮枪在石屋里离世了。

原载:《散文》1986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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