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花开的时候。光阴一个十分重要的段落。
是开始,也是承续。
在山茶花开放之前,生命似乎出现了一个断层,抑或是一次十分随意的陷落?想想那些日子,山枯水瘦,雁阵远去,西风吹送阵阵苍凉,真狠啊,连秋天最后的一片枯叶都被恶狠狠地抢走了。突然出现的空白,让自然完整的篇章变得七零八落,突然的变故生出些许恐慌。一个逗号,让一个鲜活的句子始终没有写完;时间的长调上一个休止符。此时,有一枚坚果禅意一样从树枝上掉了下来,藏进了泥土。也许这倒是生命一种煞费苦心的准备或者埋伏?
接下来的日子就越发的冷了,大雪飘飘,雨雪霏霏,所有的鹅黄嫩绿都枯萎在树枝上。小草,一波又一波的扎堆枯萎,过路的荒火忙着收敛遗体。一场大雪,一百吨的寒冷砸向花朵,连躲藏在山阴背后的野菊花都无法幸免,时间端着一杆枪。
被剥光了衣服的樱花海棠赤条条的,空山无语,噤若寒蝉。此时举目四望,原野一片空寂,就像显示屏上一篇没有保存的散文突然死机,眼前一黑,说没有就什么都没有了。
记忆中那轮夏日的红太阳,一个熄灭了的童话。
冷,备足了口粮的小松鼠没有再出洞。西北风轻轻地一摸,山溪的喉咙突然就哑了。天空上的乌云就像一块弄脏了的抹布,再也无法拭去忧伤和阴霾。翠柳不翠,总是不见老杜诗中那两只好看的黄鹂飞回来。想想那些枫叶的红,就像在炭灰里燃烧着的火炭被风吹开,那红在眼前一闪,也就熄灭了。那本写满了金色的秋天原来也是那么的薄。
老太阳看着失去了色彩与活力的世界,瞪着眼睛发呆。蜿蜒的山溪不再浅咏低唱,默默地潜伏在冰层下面等待消息。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树,就像得了一场大病,消瘦得只剩骨头。岩石黑郁郁的从枯焦焦的荒草丛中裸露了出来,大地像得了肿瘤!
一只孤独的野鸟,从灰暗的天空上掠过。
山谷心慌意乱,飞翔困难,爱情沉重。
一个容易失望的年轻人,下决心不再写诗。
老天总是阴沉着脸,一个只懂得删除的季节,让生机勃勃的过程出现了一段空白。等,山茶花在等,守候希望,等待新生。
就像人生迟早都要到来的惊喜,山茶花最终还是开了。
山茶花开的时候,光阴终于从沉寂中回过神来,春天的脸蛋少女般的潮红。山茶花,春天的旗语,春之首章。它用生命血液一样的颜色删除了有和无之间的界限。场景与场景相互切换,那山茶花从青涩中打苞的花骨朵偶然一红,那是春天回眸时最为动人的眼神。那些被寒风冰雪揉碎了的日子,一个个开始从寒冬的封锁线上突围,困苦已成记忆。解冻的山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啼哭。青春、活力、爱情,幸福,一切的一切都就此脱胎换骨。自然与人生,又被时光重新修改了一次。
是啊,山茶花那铁青的花苞一炸,春天就笑了。山林间,山溪里那一泓春水,像宋词中的小令,有些委婉,有些缠绵,欢乐而又抒情,弯弯的在时光中流连。山谷里的珍珠泉,突突突的,激动得像少女的心跳。
闪电,一条吞焰吐火的金龙,整个冬天它都蒙着乌云的厚被在睡觉。山茶花开的时候它突然醒了,猛地跃起身来向前奋力一蹿,太多太多的兴奋和激动将黑暗的天空撕开一个闪亮的大口子。紧接着“轰隆隆”一声,雨点,箭矢一样从天空上射了下来,惊醒的竹笋,咕嘟咕嘟地从泥土下面冒了出来。
崖沿上的冰,一滴隐忍一个冬天的眼泪,融化后的忧伤滴落。
一个崭新的意象红成了欲望,春天开始用花朵作为词语写诗。
爱情和希望被重新点燃。
开了,山茶花穿过冰雪封锁线开了,美好和温暖漫天飞舞,蜜蜂扇动着金色的翅膀四出偷香。这是一个生命躁动的季节,一个大自然人生发情的季节,山谷子宫一样受孕。亭亭玉立的山茶花,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初试红装,怀抱着一个暖烘烘的“爱”字,下嫁春天。
草叶上的条毛毛虫,曼妙的爬行在春天的皮肤上,湿漉漉的,痒酥酥的。
大地潮湿、温暖、膨胀,一张迎接新生命的产床。小草怯生生地从地下探出头来,蚂蚁开始出来搬运食物,燕子翻飞着剪裁春光,蜜蜂嗡嗡嗡的在花丛中忙着点赞春天……
此时此刻,山茶花俨然一个披红挂绿先知,庄严地宣布冬天的结束,激动地预告春天的开始!
山茶花,用花瓣做翅膀,在万里晴空中放飞新的梦想和希望。
2015年2月26日草于昆明
2015年6月27日修改稿
原载《边疆文学》2015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