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是流传在青海、甘肃、宁夏三省(区)广大地区的民歌。“花儿”又称“少年”。男青年唱的叫“少年”, 女青年唱的称“花儿”。据说,“花儿”至少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它内容丰富多彩,形式自由活泼,语言生动形象,曲调高昂优美,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乡土特色,深受回、汉、藏、东乡、土、撒拉等民族的喜爱。
——岷州采风手记
怜儿扯弦子我吹箫,唱个花儿解心焦。
——洮岷花儿
甘肃的“花儿”,人间一朵奇葩,孕育在中国文化的子宫里,开放在歌谣的树杈上。世界上一朵最动人的花儿,芳香世界,美丽人生。
今年6月16日我在甘肃岷县二郎山上参加了一次花儿盛会,这是我人生中的一次幸遇,一次精神上的沐浴。甘肃的花儿,原本土得很,它就是没有被洋垃圾污染过的西北风,黄土高原,原原本本的的乡土本色。“花儿”没有花腔,没有过多的装饰音,像普通人在田边地头的家常话,像洮河水的一波一浪,平平常常地穿过人生。“花儿的歌唱男女同腔同调,歌声三倒九转,妙趣横生。”“花儿”和人民贴得很近,就像哺育甘肃青稞玉米的那抔黄土,像人生那一缕不离不弃的炊烟。它缠绵,裹挟着大漠风。深沉,有岷州大地党参中那种淡淡的苦味。浓郁,沉淀着纠缠不休的性爱和生离死别。在这种歌声面前,你无法抵挡,有一种情感的大潮长驱直入感动你的灵魂!
本来,云岭和陇中黄土高原的距离很远,可当我在二郎山上被那一曲花儿融化后,我总觉得我的生命紧贴着甘南人的生命,我的情感依偎着花儿的情感。这不由得我去想,这该是一朵什么样的音符?这该是一曲什么样的旋律?为什么会对人性有如此强大穿透力?
这天,二郎山的风光很美,风轻轻地从我身边吹过,鸟儿在树枝上如簧如歌的啼鸣,白云在蓝天上轻轻地飘,鲜花在树丛中淡淡地香。就在这种诗情画境中,我被洮岷花儿感动了。我坐在二郎山上的树荫里仔细地听,沉浸在一种感情的旋律里。听着听着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感悟到了点什么,在这花儿的生命特质里似乎含有《诗经》国风里比兴的DNA,甘肃花儿和陕北的信天游似乎也是一对血缘相亲的姊妹,我甚至于会想起云南的民歌《小河淌水》、想起江南的《茉莉花》。就在这么一瞬间,一切都近了,一切都亲了。云岭高原和陇中黄土高原,云南人和甘肃人,偌大的一个世界就这样在一曲花儿中融合了。
花儿开放在人们的心灵里,热情顿时洒满人间。我知道我没有权力解读花儿,但我深深地明白花儿深深地扎根在人民的心里。“花儿”的旋律融入了荒凉的大戈壁,是洮河水洗涤过的情感,有莫高窟的香烟味。“花儿”朴素而又粗糙的韵律里鼓动着黄土高原汹涌的血脉,是西北风吹不灭的火焰,是严寒冻不死的骆驼刺。“花儿”是甘南草原上无边无际的荒草,是黄土高原永不退色的灵魂。
如今,二郎山花儿会的“花儿”已经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了,一朵全世界都宠着爱着的“花儿”。
“花儿一唱到五更,唱得石山落一层。”“青蛇她到梁上盘,白蛇肚里怀状元。”“腊月里来腊月半,曹操领兵八十万”……说历史,唱人生,花儿里什么都有:太阳的盛典、火焰的舞蹈、一滴水在大海里的轮回。黑,黑得像一根点亮人生的火柴。亮,就亮得像刚刚拉开天幕的黎明。是地心燃烧的内部,奔突激荡,熔冶一切。像神的旨意,爱情、人生、哲学、伦理……一切洞悉。一部草民的情感天书,藏着社会人生的天机。
花儿中有一种高度,那是挺拔的黄土高原。有一种精神,那是大西北浓缩了的人生。
花儿能够融化寂寞和孤独。
花儿让爱情永远年轻。
花儿是忧伤,花儿是苦闷,花儿是火辣辣地开放的爱情!你听:“花开花落年年有,人有几回十八九?”“我像蜜蜂采花来,你像牡丹摆三摆。牡丹给蜂摇个手,心肺肝花抖出口。”一种“心肺肝花抖出口”的爱,试想这种爱该爱得多么深!想到心上的情人时开口就是 “你是我指甲根里连心肉”!想到彼此之间就要分别时:“说了一声去的话,眼泪就拿袖口擦。手把系腰穗穗儿抓,心头就像篦子刮。”“心头就像篦子刮”,这种疼又该是多么深重的疼!表达绵密的思念是:“想你想了十五天,眼泪擦到袖口间,入伏天气晒不干”。花儿的情感就是这样被爱浓缩过,被苦闷煎熬过,被悲情雷打火烧过,句句倾心,字字真情。花儿啊,一个燃烧的“爱”字,靠近它你就会融化。“大西川么小西川,挪开日子耍两天,将后你闲我不闲”“妹如放山一只羊,哥是缠山一只狼”,毫不掩饰,赤裸率真,爱得死去活来,爱得轰轰烈烈,爱得“哥是缠山一只狼”。花儿里的爱情就这样铺天盖地,无遮无挡。花儿像一面镜子,我们看见一对赤男裸女在伊甸园里拥抱,花儿里的爱情创世纪,石破天惊! “大河沿上细叶柳,抓住妹妹的绵绵手,有心坐着没心走,好比葡萄糯米酒,多会儿得到哥哥的手,热腾腾儿地咬一口”,“多会儿得到哥哥的手,热腾腾儿地咬一口”花儿里的情感就是这样火辣辣的,热血奔涌的,每一句歌词都唱得人心发烫!
在二郎山听花儿,我无法说清那歌声的美妙,也无法说清那内涵的丰富和博大精深,似乎只要想象力能够到达的地方花儿的神力都能到达,似乎人世间能有的东西花儿里都有。白云炊烟,青稞牛犊,季节节日,黄昏和老太阳……自然人生中的一切都营养着花儿。闭上眼睛,像咀嚼一枚橄榄,我们咀嚼花儿的韵味:雪花无声地落下,白云散淡地独步蓝天,鹞鹰在蓝天上飞翔,野狐从大漠上走过,溪水柔柔的爬过卵石,荒原上一堆燃烧的篝火,一阵掠过花丛的风……梅子默默地打苞,桃杏静静地开,牦牛在草场上啃着嫩嫩的春天,花儿的开放从不选择季节,常常就在那种黯然神伤的时候访问爱情和春天。花儿荒草一样疯长,没有堤岸的河流一样散漫,唱到兴浓的时候也会忘了CPI指数的上升,忘了交通堵塞、金融危机,忘了卡扎菲下台。
花儿不是国色天香的牡丹,更不是瞬间即逝的昙花,花儿不怕雷打火烧,,不怕霜欺雪压,不怕岁月软绵绵的磨缠,生命之树上一朵开不败的花儿。花儿就是永远活力四射的西北精神。人生就是花儿的厚土,爱情就是花儿的脚本,相由心生曲随口唱,惊世骇俗的歌词就从舌尖上诞生。人到哪里,花儿就唱到哪里,花儿“十唱九不同”。庄稼长到哪里,花儿就唱到哪里。有炊烟的地方就有花儿。炕头上有花儿,庄稼地里有花儿,花儿落地生根,花儿滋养他们的人生。
黄土一样纯朴的甘肃人啊,他们离不开花儿,花儿已经成了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冬天他们用花儿起暖,花儿就是他们的棉袄。夏天,他们用花儿来凉爽自己的精神,花儿就是冰激凌。西方哲学家尼采说过“没有音乐,生命就是一个错误”,花儿伴随着甘肃人美好的人生,花儿是他们不离不弃的影子,花儿就是那一缕黄土高原魂!
【注】: 本文所引花儿均出自季绪才先生所编《岷州爱情花儿精选》。
淡墨2011年8月22日初稿
原载《岷州文学》2012年春季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