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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墨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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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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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牵梦绕金沙江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条江吗?我有。一条江随时随地流进我人生的记忆,浸泡我生活淡淡的温馨和忧伤。

儿时,在金沙江的浪花里嬉戏,天天和金沙江厮混在一起,觉得金沙江很好玩。那时,我是不懂得用“母亲河”“我的保姆”,或者“孕育了什么什么”这类辞藻去和金沙江联系在一起的。总以为金沙江也像我们一样,是一个拖着鼻涕的孩子,光着屁股天天和我们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后来,我长大了,离开了金沙江。当我爬上乌蒙山,站在高高的山巅之上回首俯瞰金沙江时,这才发现金沙江原来是一根牵肠挂肚的慈母手中线。一条江,日日夜夜流淌思念。一条江,每夜每夜都无声地湿了我忧伤。

一跌进乡愁,那恼人的音符便是一串串洁白的浪花了,这时捧读朱自清先生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我便想起了故乡的金沙江。那是一条没有“七板子”的江,没有秦淮名妓的江。翻腾奔涌的浪花,宛如一首亘古的摇滚乐。两岸的大山簇拥成凝固了的野马群。那些来来去去不断搬家的石头,是这江边的“吉卜赛”。小木船在那惊涛骇浪上颠簸的情景,十分惊心动魄,大都市的人见了那是要吓出一身冷汗来的。

高亢的山歌把这江边的石头搓磨得圆圆的。

金沙江,熔冶一种大起大落的性格。

窗前的藤椅像磨黄的日子总陪伴着我。当岁月的穿梭被那方小窗框定之后,人生便开始体验美丽的寂寞了。生活总是被都市风光所弥漫,车水马龙的喧哗,霓虹灯五光十色的迷乱。于是,在我的冥想中,那些穿比基尼的少女和穿夹克服的青年之间,常常会叠印出现金沙江边那些淘金汉子。是的,我常常会想起那些被太阳晒黑了的乡亲。不管天阴天晴风吹雨打,他们都终日劳作在大峡谷里,淘洗生活的困苦和艰辛。他们洒脱得就像大自然一样,古铜色的肌肤裸露如岩石。他们就像是一个个铁了心的石头,永远装点这江边的风景。不过,从前我是很瞧不起这些淘金者的,因为到头来他们都穷得就像被江水洗过的石头,什么也没有。淘金者是攒不下黄金的。把他们固定在这风沙中的,并不是金子的诱惑而是认定的命运。他们总是一代又一代的在这江边淘呀、淘呀,淘着艰辛的人生。但万万没有想到,后来我在生活中碰了壁,情志十分沮丧的时候,却是这些淘金汉子给了我力量和启示:人应该像他们那样坚忍不拔地去牵引人生!打那以后,我不敢再小瞧这些黑大汉了。年复一年,他们已经淘出了一种黄金所不能比拟的人的精神价值。

在阳台上站久了,深知吸进肺叶的都是高楼和钢铁的排泄物,机器的噪音经常把美好的情绪割碎。这时,我很想在月光下静静地听听金沙江的涛声。金沙江,流淌在我心头的江。此时,我真恨不得将整个灵魂泡在江水里,让生命去感受那亲切的凉意!于是,生活越来越使我觉得金沙江似乎有点不平凡了。那一年,我又一次回到故乡。那也是一个美好的月夜,我在金沙江边踱来踱去,最后在江边的一块岩石上我坐了很久很久。我很想更进一步地去认识金沙江的性格,很想再发现一些伟大什么的,去寻找它更丰富的包孕和内涵。可是,除了壁立千仞的岩岸,除了翻滚的惊涛骇浪,除了急流险滩,除了淘金汉子和金江船夫,我再也没有发现新的什么。河与岸,依旧互相厮守,峡谷依旧把人生挤得很窄,经过这儿的山风依旧把浪花吹白了头。看着奔腾的金沙江,我思索良久,这是一种永恒的追求还是一种永恒的守候?金沙江,靠在黑色的岩石上沉重叹息,依旧如我唠唠叨叨的母亲。

阳台上种着一盆我从金沙江的岩岸上移栽来的杜鹃花,这花江魂似的又开了,艳艳的,飘散着淡淡的幽香。写作得倦了,我常常面对这盆杜鹃凝神。这时,这花便会开出一幅美丽的脸蛋来。开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来。于是,沙滩上便又出现了那个圆脸蛋的、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她是我童年生活中的诗歌和主题。我们曾经一起在沙滩上堆垒过城堡,堆垒过很不太牢固的希望和爱情。可不管我离开金沙江有多远,也不管我生活在哪里,我的耳畔都会出现那句画外音:“阿江哥,妈说女孩子长大了都要嫁人的,二天长大了我就嫁给你。”那时,我们都两小无猜,还不懂得脸红和心跳,只有一种纯真无间的亲昵。

今夜,我想象那月下的江边,定会有一个半老徐娘在洗衣石上捶打她不烂的忧伤。

原载《中华散文》,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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