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昏 恋 歌

花，说谢就谢了。树叶，说飘零就飘零了。春天，说走就走了。山间那轮夕阳依旧在燃烧它最后的辉煌。

时间像一只只小鸟，说飞就飞走了，还会回来的是季节，不再回来的是青春和童年。

老了！一个“老”字，是生命无法拒绝的礼物，身子骨是水土流失的田园。

看镜里那白如冰霜的头发，嘿，老了！生命的山已经伸入雪线。身子骨娇气得很。说话做事只有那么小心的了，走路怕跌着，吃饭怕撑着。可怕的骨质疏松，一不小心就把脚崴了，打喷嚏似乎也会挣断肋骨。盐，是减了又减了，血压还是要升高。不要说是红糖白糖，就是鸡蛋糕、月饼这些糕点都早就不敢吃了，可血糖指数依旧还要向上攀升。想补补身子么？气血双补丸，龟鹿二仙丹吃了也不管用。脑白金吃得再多，晚上照样失眠。

时间像一群蚂蚁，不断地搬走你的昨天。

生命像只蜡烛，越烧越短。

时间，宇宙这个大蜘蛛口里吐出来的一根线，斜阳总坠在上面。

嘿，老了！身子骨娇气的很。事事都得小心，处处都要防范。出门要带雨伞，天气变了要及时增添衣服，枕头下面随时都压着速效救心丸。

身体是不设防的城堡，健康早已退到二线。年轻的时候，是拿健康去换钱；而今却只能拿钱去买健康了。感冒、咳嗽随时来犯，还有防不胜防的前列腺炎，中气是明显的不足了。尿频、尿急那也是常有的事，经常口水郎当的，这不由得让人想起花灯戏里的那句台词：“老来气血衰，屙尿打湿鞋（hái），心想屙远点，愈屙愈拢来。”

希望、理想、激情……被时间的潮水一天天地冲淡。闲得百无聊赖的时候，也只能读点老庄的文字打发日子了。遗憾和惆怅愈来愈薄，欢乐和兴奋愈来愈淡，早就没了山中采药、松下操琴的雅兴。诗里没有了红袖添香，梦里少了二八佳人。人生已是浮云无意，波澜不惊了。

陆放翁有诗说:“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真的，也只能像老牛反刍那样，去咀嚼那些往事来打发日子了。闲暇之时，回忆总是重复播放那些陈年往事，重复放映漫漫人生中的昨天。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都是些没有刷新过的生活老片。也只有往事还能浮现在记忆里，而当下发生的事却是猴子掰苞谷似的，当时掰当时就丢了，无法打捞的记忆，成了让人恐怖的空白。

老境的夜晚倒是特别的安静，安静得就剩下记忆中那些黑黑的老照片，梦在记忆的梦里出出进进。这样的长夜幽幽冥冥的，生命就会在这种时候去演习一场没有悲伤的悲伤，没有死亡的死亡。人生也就剩下这“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的感叹了。

岁月是一块石头，生命被它越磨越薄。夕阳留恋地回过头来，老往小窗里瞅，屋里藤椅上那个老叟却越来越瘦。时间端着一杆枪，像瞄准蓝天上的小鸟，一枪一枪地击落了你为数不多的时间。“莫怪世人容易老，青山也有白头时”。到了这个时候，人倒真的想活得就像红土地里的庄稼那样，在枯萎以前再捧出一些辉煌来，让生命感动。可一息尚存的奋斗也常常是一些瘪了壳的谷子。一杆从火线上退役下来的老枪，不再吐露惊雷。嘿！老了！

但是，转动的车轮是不会停不下来的，转动的太阳是不会停下来的，转动的生命是不会停下来的，从我们的主观上来讲，奉献和奋斗也是不会停下来的！但自然规律无法抗拒，花朵会失去芬芳，河流会失去岸，生命会失去健康。生命，其实就是个体存在着的那么一段或长或短的距离，大山拦不住就要落山的夕阳。

死亡么，死亡就是生命向自然的回归，那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著名的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说过：死“是一场无梦的熟睡”，“是灵魂移居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庄子也说：“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他说人生于世间，就像漂在水上一样。人死了，就像疲劳后休息一样。他的这句话和苏格拉底所说的死“是一场无梦的熟睡”其思想完全同出一辙。这种“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的死生齐一观，人与自然相和谐的生死观真的实在微妙得很哩！庄子在要死的时候，他的弟子要厚葬他，他却说：“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岂不备邪？何以如此？”是啊，人死了就与自然万物同一了，那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那还有什么身外之物可值得留恋的呢？死，这也是喜事呀，亲人去世的时候，庄子还会“鼓盆而歌”哩！伊壁鸠鲁说：“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所以我们要为那些爱我们的，以及我们爱着的人，珍惜生命，快乐每一天！

在人类的生存繁衍中，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生命接力的火炬手。岂不要说我们的贡献有没有大山那么高，岂不要说我们获得的奖章有没有太阳那么大，但我们完成了生命与生命接力“这一棒”，所以我们是幸运的，也是伟大的呀。想起那句“老树着花无丑枝”的话，还让人兴奋了好久好久呢！

人的晚年生活，属于自己支配的时间也就多了，早晨不用到单位去打卡，下午也无所谓上班或下班，自己就是统率自己时间的王。拿一根钓鱼竿到暖风习习的湖塘边，在一棵大树的浓郁下，一坐就是大半天。钓起来的是鱼，释放的是闲散的、无聊的时间。晚风送爽，鱼游鸟鸣，日子十分惬意呀。一轮夕阳火红火红的映在湖水里，那轮火球的周边，晚霞被湖水映照得分外的美丽。那色彩不红也不紫，恰到好处的美艳。那光，不强也不弱，恰到好处的光鲜。那晚霞红红的，像孩童红彤彤的脸，生机勃勃的，青春一样新鲜。那霞光的色调温暖而又和谐，此时此刻这水波映照出来的风景，倒有点像万紫千红的春天。美啊，这黄昏的美丽是无与伦比的，七彩的晚霞给水中的夕阳镶了一道七彩的花边。波光粼粼，水天相映，水天相连。那夕阳就像在水中燃烧，那映照在水中的晚霞，似乎就是在那水波中慢慢地荡漾开去的——姹紫嫣红春天，越来越鲜艳。那晚霞在水中波动着，跳跃着，升腾着，又像节日里，火树银花那热烈燃放的火焰。是生命的喷发和燃烧吧？是老年人生中泼洒出来的光辉和色彩吧？只有生命的燃烧和演绎才会如此的绚丽和辉煌呀。想不到这一轮就要落山的夕阳，会在这一瞬间变幻得如此的美好和奇幻！

眼前的美景让人心花怒放，看着水中的夕阳，我们的心不禁为之一震！啊，你看那钓竿垂入水中的钓钩，不偏不倚正好钩着了倒映在水中的那轮夕阳。世界陡然出现了最精彩最梦幻的一瞬间，一幅多么美妙生动，绝世无双的画啊，呈现千古奇观。于是，你将所有的生命力都凝聚到这根（钓到了斜阳的）钓竿上，稳稳地把握住钓竿，倾千斤之力去保持一种常态，保持一种平衡，不敢把钓竿抬起来，也不愿意把钓竿放下去，似乎只要稍微有所晃动，就会给人生带来永恒的遗憾。

倾平生之力去保持生命与美好世界之间的一种平衡，坚持，坚持，再坚持，直到永远……

2009年10月26日（重阳节）于昆明

2010年1月30日修改

原载：《散文百家》2011年第6期

《文苑》201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