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

李清照，南宋女词人。夫赵明诚为金石学家。金兵入据中原，明诚病死，她流寓南方，境遇十分孤独。

——题记

娇力到底敌不过酒力，三杯两盏便醉了，醉成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小船载着醉态回家，生活便无意中驶进了美丽的误期。蚱蜢舟一头扎进荷花丛里，谁也分不清哪是人面？哪是荷花？哦，那正是“勿须轻红浅碧色，自是花中第一流”的年华。

在美丽姣好的困境中挣扎久了，那少女的天真、青春的躁动便跌进湖水般深深的韶光里去了，以后她就再也打捞不起来。

寒夜越来越长，欢愉越来越短，青春的欢乐是记忆中越荡越远的秋千。放开四蹄的西风，开始到处缉拿逃亡的花瓣，男人就成了她那一段被西北风吹走了的情感。打那以后，她就只好把女人的风流交给深深的庭院，交给冷冰冰的孤独了。在一片片被西风掠走的花瓣上，时光留给她一个凄凉的背影。庭院再宽也挤满了寂寞，庭院再深也留不住思念。岁月，好长好长的隧道啊，总听不见那阵令人熟悉的，心跳的足音。

那些梧桐细雨编织出来的小令，是她药罐里熬了又熬的人生。她把血咯成手绢上殷红的梅花。

一个女孩子，到了用剪灯花来消磨寒夜的时候，那日子便十分苍白了。透过小軒窗，像读苏子瞻的长短句，她读落了夜空中所有战抖的星星。孤独，是冬日火炉边赶不走的猫咪。思念刚刚找到一条走出去的路，又骤然断于残忍的马蹄，痛苦和失望防不胜防地冲出来拦截她美好的梦境。女人纤细的情感，人生黑洞中的底片，痛苦地期待着曝光。

一个又一个雨疏风骤的黑夜过去，她比慵倦的黎明更懒，再也无心去唤醒卷帘人。唉，做女人实在比做诗人更难。

诗兴越来越浅，双溪越来越瘦。

酒力到底敌不过风力，十月的金风便开始用冷刀子割她瘦瘦的诗了。一个没有男人的女人，那门总关不住风寒，她只好用《声声慢》暖暖身子。

原载台湾《皇冠》杂志1995年6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