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年通过电话订好了从西安开往深圳的车票,这是他第二次南去。第二天李大年用摩托车驮着儿子,绕出李家河,在去往山阳县车站的途中,李新年再一次感受到家乡的风吹在身上是多么温柔,多么体贴。一路上父子俩什么话都没说,等到了山阳车站,李新年拖着行李箱走进车站,头也没回,而李大年背对着车站,却偷偷地在抹眼泪,骑上摩托车之后,扬长而去。
李新年倒车到西安城南客运站,再坐公交,到西安火车站。他是晚上12点多的火车,到深圳得30多个小时。李新年在西安的城墙下,对着月色下来来往往的人,消耗着列车开之前,仅有的几个小时的时间。漫长的异乡路,在多次内心苦苦挣扎过后,在现实的打磨下,就这样又一次开始了。
坐了一天两夜的火车,终于到深圳北站了。这个曾经在这座城市生活过的少年又来了。
深圳的夏天,街上的人,三三两两。热情洋溢的凤凰花在人行道最为耀眼。
它们不再只是会说粤语的花,在这个改革开放,经济快速发展的特区,汇集了全国各地的人,他们每一个前来的人用自身所有积蓄,去寻找和定位可以换取更多的财富,这也就让深圳这方土地上的人交相辉映,语言繁多,开枝散叶。
李新年坐在深圳北站南广场的真功夫餐厅,吃着广告词中最有营养的中式快餐,他在心里谋划着另一个出路。从长计议的谋生出路,就得学一门手艺,远比当下打工或上班,更能安心和踏实吧。他那富有美好想象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浮现,久久挥之不去。于是他开始在离车站不远的民治大道上寻找能长此以往干下去的手艺工作。
干什么好呢?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在心里来回荡漾。炎热的天气把李新年体内的汗珠一颗颗往出挤,一部分浸湿了衣背,一部分如熟透的豆子顺着额头,脸颊滑落于地。
马路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脏乱,手提蛇皮袋的老汉,突然嘴里冒出来一句,“民以食为天”。是啊,无论社会怎么改变,经济如何发展,人总要活着,活着最根本的问题就是吃饭维持生命,就是活着。
李新年兜兜转转了一圈,他终于鼓起勇气,进了一家门口贴着招兵买马的湖南湘菜馆,应聘后厨。
对于缺人手的湘菜馆,一看是个年轻小伙子,求知若渴地拿出一张应聘登记表,填完之后,瞄了一眼,就让李新年明天上午10点过来上班。对于一个后厨打荷工作,并没有什么技术要求,最主要的是要眼底有活,而李新年心想在这儿能学本事,管吃管住,还有工资,这不是一举两得。李新年心里盘算着,等学上个几年,自己就可以单干,经营一家菜馆,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做个小老板,那是何等美好。
那一天晚上,李新年心潮澎湃地坐在深圳北站旁的青草坡,城市的灯火围绕着四通八达水泄不通的马路,也围绕其身,看着川流的人群,看着地铁5号线从眼前呼啸而过,在那一瞬间,青春的单纯与桀骜,从他的身体抽离,带向地铁的终点——深圳北站,也随即划开李新年人生的新旅程。
正值暑假,青草坡上的孩子特别多,天上的星星也特别多,孩子在大人的照看下,玩的不亦乐乎。天上的星辰在夜色中,悄然生长,悄然成熟。
第二天一大早,树荫下欢快的广场舞曲把沉睡在梦乡的李新年叫醒,他睁开眼睛,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离开家乡,身处他乡深圳。今天是他要去上班的第一天,洗漱完,他不慌不忙地收拾好行李,在旅馆下的小吃店吃了个早点,就大步流星地坐地铁走去上班的地方湘菜馆。
进了店,前台的服务员同事把厨师长喊了出来,行李就放在前台。李新年跟在厨师长的后头,进了后厨,厨房的人有七八个,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忙活着。打荷的在择菜洗菜,配菜师切菜,要保证色香味俱全,所以看到同一种菜切成几种形状不足为奇。厨师们在一旁抽着烟,聊着天,除了一个瘦的,其他厨子的肚子都是圆的,他们真正的工作时间,是要等饭点顾客上门点菜,他们才开始掌勺,烹饪出自己的拿手菜。
厨师长把李新年交给了一个炒肉菜的厨子,胖胖的,个头不高,对于什么都不会的李新年,肯定是要干一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活。正当李新年心里琢磨着自己要干什么的时候。那个胖厨子,也成为他在这个地方的师傅了。他抄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对着李新年说,你过来,说罢就把不锈钢的操作台上的一把锋利的菜刀递给他,看到这一盆辣椒没,把它切完。这是炒肉的时候搭配的料头,长长的线椒,看起来直径七八十公分的盆,多半盆啊!李新年二话没说,抄起菜刀就开始切,一次拿五六个辣椒出来,摆齐左手按着,右手拿刀开切,就切了两下,被一旁的胖师傅叫停了。
来,看好了。左手四指合拢自然弯曲,大拇指紧靠一旁,压着辣椒,松弛有度。右手拿刀,用刀刃的前部分去切,胖师傅嘴上说着,手上演着,把一旁的李新年看的是目瞪口呆,这个辣椒要切成这样,一公分左右的小段,记住了吗?李新年连忙点点头,接过胖师傅的刀。
李新年越切越熟练,马上要到饭店了,他要配合师傅们,给操作台上摆放盘子,不同的菜用不同盘子装。装好之后再端出去,等服务员端上桌。刚来的李新年动作并不太熟,导致一直放错盘子,让那炒素菜的瘦师傅破口大骂。相比另一个打荷的就熟练多了,师傅炒出来的菜装盘后,他会偷偷用手去捏一点塞进嘴里,再端出去递给服务员。
在后厨,烟火味儿最浓的地方,师傅们汗流浃背,用同样的手法熟练地烹饪着每一道菜,火花四溅,香气四溢,李新年的眼里,看到了几年后的自己。
可是往往事与愿违,晚上下班后,李新年跟着师傅们来到了集体宿舍,手就开始辣,等安顿好床铺,他就等着其他人洗漱完,自己才进去洗衣服,洗漱。想着第二天就好了。第二天继续切辣椒,而且切一会儿,手就开始辣了,就这样,忍着坚持着。每天晚上,他都会自己说服自己,要坚持,一定要坚持。经过了一个星期,李新年实在无法忍受辣椒的辣,给自己的手带来的疼,竟毫无痕迹的走了,走的时候没有给任何人说,包括胖师傅。
难啊,在外立足。这时李新年想到农村人常说的一句话:“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李新年原本想靠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谁料想,现实残酷。
李新年靠在暮色下的街凳上,心如灰烬。夕阳撩拨的心弦,再也没有了生机。远方的山若隐若现,渐渐隐没在灯火之下。李新年的手机突然响了,是表叔李二牛打来的,让他现在坐地铁过华强北附近的一个大排档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