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只是一阵风,把乡村的轮廓,愈吹愈清晰。
乡间小道,过昆虫,过家畜,过车,过人,还过风。
风沿路向前走着,有一些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有一些按照设计好的路标,一步一步,就走到了所谓的舒适区。
风会染色,染小麦,染树叶,也染大人的头发。
风会在一个地方修改,重来。而村庄里的房屋,被它吹的愈来愈旧。
风只是村庄的一个元素。除了风,还有很多,比如野花,田地,房屋,墓碑…
花
杏花开在后院,没有出过墙。
春天的繁花,开满村庄,后院只有杏花,独自美丽。
在这斑驳的院落,杏花不争不抢,如人在这斑驳的村庄,淡然处之。
蜜蜂作为传播者,在为杏花授粉,于此来延伸杏树活下去的意义。
村庄的人,一生都在大地上探索农作物的播种,生长,结果。
村庄的人,世代也都在娶妻生子,如后院的杏花,安分守己。
杏花开在春天,开在村庄,开在后院。
人生在村庄,来来去去,如杏花一般,死在村庄。
雪
大雪落下,在荒凉的村庄,隐去路,隐去太多生命。
雪还在下,下过白天,下过夜晚,下在南岸桥的南与北。
枝娅上的雪,在扮演一种角色,或花,或叶,或果,只不过少了些许观众。
一股股北风,如去年冬天传来的信,误了期限。在街道,在田野,兜兜转转,地址模糊,无人认领。
相逢在冬天,雪的白,把村庄的苦乐,调配均匀,在时光的辗转中,分布下去。
雪停了,村庄的面孔,如沟壑一般,在北风中,渐渐清醒。
雪躲起来,在等,在找机会,寻找最适合的时间,再一次走进村庄。
月
晚霞渐低,暮色借灶房烟囱升起的炊烟,提醒月亮,月光落下的距离,高低,角度,长短。
沿着屋脊而下,瓦片间的缝隙,藏了一些,大多数都落在了后院的地上。
杏树的形状,锄头的形状,镰刀的形状,一棵棵,一件件,黑的影子,摆在空旷的深夜,等人来。
通往村庄之外的路上,月光静默地守候着,那些异乡人的故乡。
路上的野草,覆盖着时光的密码,在月光下,褪色,剥落,愈拉愈近,大地的段落,在乡间小路上,渐渐清晰。
遥远的地方,相思挂在夜空,那日渐发胖的月亮上。
抬起头看看,月在眼中,故乡在月中。
枯井
在老村,还有一些残破的胡基墙,被秋天的庄稼遮挡。
水井在时间的迁徙中,早已干涸。
野草以微弱的身体,在沉寂三十多年的老村,遮掩着昔日的苦难,春花与热闹。
来来往往,该走的人都走了。在生活过的尘世上,一口井还在那个地方,默默存留却无人问津。
落日雕琢的方向,将时光推移,一帧一帧,填满那无水的枯井。
老村还在那里,枯井还在那里,人顺着路,顺着时光,愈走愈远,愈走愈老。
泡桐
布满伤痕的泡桐树干,包裹着一圈圈清晰的年轮,秋雨落下,枯黄的叶也跟着落下。
遮着光的后院,由暗至明,由黑至白,愈来愈亮,最接近光阴标注的序列。
祖父站在屋檐下,如泡桐一般,深浅的皱纹,染白的头发,参照时光,是村庄的一部分。
确认秋风的进场,在泡桐树下,缝合祖父伛偻的背影。
那一天冬天,祖父走了,屋子角落的泡桐木板,被职业的画棺匠,以精美的图案,覆盖了平生。
泡桐树和祖父,被北风收留,藏在黄土里。坟头,也是村庄的一部分。
野草
用锄头锄去,庄稼地的野草,庄稼一目了然。
野草在收割过的田地,将地盘占为己有,肆意生长。
在山上,生到了富贵人家,一生大富大贵。
在田间地头,生到了普通人家,一生穷困潦倒。
在风中,如人,两头倒,没有规矩。
又如人,在山间,地头,坡上,草原,清一色的模样。
秋天的野草,擅长遮掩,隐藏,有太多秘密,攥在手上,因此比地里的庄稼命长。
在村庄之外,蒺藜,苍耳,鬼针草,遍地的野草。年复一年,它们来了去,去了来,如人一般,长在村庄,守在村庄。
蛐蛐
在南岸桥上,听村外的蛐蛐儿鸣奏,秋天的乐章。
这声音,从炎炎夏日到渐凉的秋天,一年一年,又从《诗经》到我的村庄。以声作轴,在时针的摆动下,一弦一和,演绎着人生的悲欢离合。
藏在草丛里,起承转合,每一声的停顿,如屋顶上的瓦缝,高过村庄。
秋风的词,在蛐蛐儿的鸣唱中,温柔,欢快,如喃喃的相思曲,一遍一遍,在夜晚来回传递,切换。
夜深了,秋风会溜出村庄,以高超的修辞手法,掩饰蛐蛐的歌唱。
渐渐地,蛐蛐声如游子,漂向远方,不知踪影。
南岸桥上,月缺月圆,南岸桥下,水流向东。
杨树
迎风站立,树叶在月光下,飒飒作响。
葡萄树旁搭建的果棚里,看葡萄的人,正在看挂在树梢的月亮。
流水声,流过南岸桥,在静寂的夜晚,在杨树的眼皮子底下,继续奔走。
杨树的修行,在渠岸之南,如打坐的僧人,纹丝不动。
春去秋来,传诵的经文,流经时光,流经田野,流进古老的村庄。
庙会将至,戏台上的唱腔,如风打杨树传诵的经文,那般悦耳却又晦涩。
杨树在红尘外修行,而村庄的人,在人世间修行。
浇地
地头的水渠,在一个季节,回应庄稼的长势。
在玉米地的南头,用铁锨在地梁上开出豁口,
顺流的渠水,一步一步,于此缝合土壤的裂痕。
移动,跨过水渠,引流,一部分在地里渗下去,一部分绕过根,向北缓缓地淌着,直到被小路尽头的地梁挡住。
浑浊的渠水,以生命之源的身份,解救暴晒的玉米。
玉米如人,从播种,发芽,拔节,抽雄,收获,一生的过程,在一个地方,都需天时,地利,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