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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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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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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兄如父


陈敦文

我说的长兄是我的大姐夫王家兴,这么多年我一直喊他哥。

我哥和我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不过,我出生的时候他恰好在部队当兵。

我哥和大姐的婚事是大队党支部的决定。书记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好姑娘不能嫁到外村去了。”

对于这桩婚事,我父母的态度模棱两可,既不反对也不支持,他们要看看再做决定。我哥在部队心神不宁,趁着回家探亲的机会,他要好好表现,争取我父母的认可。

我哥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帅小伙。他中等身材,国字脸,隆鼻大眼,红唇皓齿,见人就是一副笑模样,本来就英俊帅气,再配上一身绿军装、红领章、五角星帽徽,更是显得英气逼人了。他信心满满地走进我们家虽然宽敞高大却因年代久远早已被烟火熏黑的老房子里,顿时让我们家蓬荜生辉。可是我父母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哥是个聪明人,很快找到了化解的秘方——我哥看到母亲怀里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发笑,便笑眯眯地走过去,拍拍手,伸出双臂,柔和而亲切地说:“小弟弟,来,大哥哥抱抱。”

我从母亲怀里直起身子,咯咯地笑着,舞着两手,挣扎着要我哥抱。我父母、大姐、二姐,个个像看猴把戏一样,眼睛瞪得溜圆。我母亲从惊讶中缓过神来,满心欢喜地把她的宝贝儿子递给这位准女婿,啧啧称奇:“哎呀呀,太稀奇了,这孩子特别认生,一天到晚粘着我,怎么一见到你,就笑着闹着要你抱,真是天意啊!”

有了我的“认可”,我哥和大姐的婚事,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我哥和大姐结婚不久,家里先后发生了两件天大的事情,先是我母亲意外离世,随后,父亲也追随着我母亲的脚步羽化登仙、去了天堂。遭遇了这一连串的打击,我家那一方遮风挡雨的天空便轰然坍塌了。大姐伤心欲绝,我哥握着大姐的手,沉稳有力地说:“不要怕,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我从部队转业回来就上你们家做儿子。”

我大姐是个意志坚强的人,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大姐说:“你的心意我领了。家里有我,你就放宽心,在部队好好工作,一切听从组织安排。”

几年后,我哥从部队转业到县电力局工作,后又调到惠亭水库电站工作,大姐跟着我哥到县城里打零工,二姐自动退学回家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我在村里上小学。二姐还未成年,体力不足,挣的工分连她自己都养不活,柴米油盐都得我哥和大姐操心。平常日子,我哥和大姐轮流抽空回家看望我们,给我们添置必要的生活用品。每到寒假和暑假,我哥或者大姐就回家把我接到县城里和他们一起生活。

我有两个外甥,我们年龄相差不大,三个男孩子在家里疯闹起来,枕头、枕巾、袜子满天飞,肆无忌惮的大笑和震耳欲聋的吵嚷声恨不得把屋顶都要掀起来。大姐每次试图上前制止,我哥总是拦着,笑眯眯地说:“别管,男孩子嘛,狂野一点好。”

我哥小时候读书不多,在部队学了不少知识。他会查字典,能认很多字,能读书看报。我们在学校读书,理所当然的都是跟着老师认字,我哥说:“要学会查字典,不能一辈子依赖老师。”我哥说四角号码查字法好,他一边教我背诵口诀:“横一垂二三点捺,叉四插五方框六,七角八八九是小,点下有横变零头。”一边列举实例教我查找生字。边学边练,很快我就熟练掌握了这一查字的方法。我哥高兴得拍拍我的后背,摸摸我的小脑袋,伸出大拇指夸奖说:“小弟,你真聪明!”

有了我哥的夸奖,我的尾巴翘得老高,觉得自己真的很聪明了——记性好,学东西快,每次考试,成绩在班上都是名列前茅。

我哥说:“只会读书考试还不行。”他说,“生活在水库边,头顶一库水,脚下遍地湖,要学会游泳。”他先教我在水里憋气、换气,接着教我狗跑式游泳——头向上仰,两手在水里由前向怀里划动,两脚在水面分别向下打击。我学会了狗跑式,他又接着教我学习仰泳、蛙泳、自由泳、踩水、潜水等。等到我像一条快乐的鱼能够在水库里自由撒欢了,我哥才笑着点点头说:“嗯,淹不死了。”

水电站离城区较远,步行要一个多小时。我哥说:“你得学会骑自行车啊。”他推着自行车,找到一片开阔的场地,先给我示范了几遍,总结要领,然后扶着我上车、骑行、下车。一遍不行,再来一遍。一天不行,再来一天。我哥那个耐心细致啊,容不得我不尽快学会。在我能够独立到公路上骑行那天,我哥哈哈大笑着说:“小弟,你成功了,祝贺你!”

我哥是电站里的技术大拿,领导和同事见到他都恭恭敬敬喊他“王师傅”。我哥说:“电是当代生活的必需品,正确使用,电就会为人类造福。违规操作,造成的灾害难以估量。”他把我带到车间观察,实地讲解发电机的操作规范。讲解交流电的基本原理、安全用电的基本常识。嗨,我哥这个人啦,恨不得把他肚子里那些跟电有关的知识一股脑儿都倒给我。受了我哥的影响,那时候,我做梦都想考上某所水利电力学院,将来毕业以后像我哥一样当一名电工师傅或者电力工程师。

我哥还有一门拿手绝活——钓黑鱼。只要他扛着鱼竿出门,很少放空。少则两三斤,多则二三十斤。有一天中午没菜,我哥对大姐说:“你先把饭做上,我去钓条鱼回来。”结果大姐饭还没做熟,我哥就提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黑鱼进家门了。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家似乎天天在吃鱼。鱼片、鱼块、鱼丸子,煎着吃,炸着吃,蒸着吃。我大姐使出浑身解数,变着花样把鱼做得美味可口,似乎要让我们把鱼当饭吃,永远吃不腻。

我哥说了许多钓鱼的好处,诱使我跟着他学习钓鱼。电站的家属楼在大坝下面依水而筑,清澈见底的湖水把楼房、树木、花草的倒影剪贴在蔚蓝的天空上,丰美的水草丛中,成群结队的游鱼在里边嬉戏,白鹭和翠鸟们机警地站立在岸边石头上或者树梢,瞅准机会,一个俯冲扎进水里往往都有满意的收获。我哥要教我钓鱼,环境得天独厚。每天下班一有空,他便叫我一起到水边学习打窝子,给鱼钩上鱼饵,向远处甩钩,然后坐在树荫下耐心等待鱼们来咬钩。我哥讲得津津有味,示范工作差不多都可以写成教科书了,可惜我天生不是那块料子,虽然努力过多次,却总也提不起兴趣来。

朽木难雕,孺子不可教,我哥只好妥协了,他一半安慰一半鼓励地说:“不学钓鱼也没关系,好好读书,将来能挣大钱了照样有鱼吃。”他叮嘱我,“一定要考上大学啊,考上了有重奖。”

家里的情况我很清楚,我哥工资不高,大姐工作不稳定,以他们微薄的收入要支撑起两个家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邻居家看黑白电视的时候,我哥他们还在听收音机。邻居家进入彩电时代了,我哥才乐呵呵地把黑白电视机搬到家里来。我哥手头拮据,他说有重奖无非是想鼓励我再加一把劲,争取考上大学。我知道他没钱买重奖,我却假装相信他会给我重奖——我假装无限期待地说:“一言为定,这个奖我拿定了。”

我压根儿没想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我气喘吁吁跑回家,故作镇定地把录取通知书双手递给我哥,我哥两眼放光,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居然真的说:“太好啦,给你发奖!”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惜我没有考上XX水利电力学院。”我哥大手一挥:“那有什么关系?只要能考上大学都值得骄傲,都应该重奖。”他到卧室转了一圈,拿出一块 “红旗” 手表亲自给我戴上。我又惊又喜:“哥,你哪来的钱买手表啊?”

我哥笑眯眯地说:“龙王爷送的。”看我一脸困惑,我哥说,“卖鱼的钱嘛,难道不是龙王爷送的吗?”

我哥这个人啊,他对我的好让个别同事都看不下去了,有人当面指着我半是戏谑半是嘲讽地说:“他是你儿子啊?你那么巴心巴肝的。”

我哥憨厚地笑笑说:“长兄如父,你说是啥就是啥吧。”一句话,让那些喜欢说长道短的人往后统统闭了嘴。

可是,哥,你也真的把我惯坏了啊。你看,我如今都老大不小的了,每次回家看望你,我依然喜欢听你讲述我小时候那些懵懂无知的小笑话,我依然喜欢听你说:“小弟,今晚跟我睡啊,钻我怀里睡!”我依然心安理得地享受你做好了早饭,静悄悄地等候我一觉睡到自然醒。

 

2018/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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