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清洁工

陈敦文

我关注小区里那位清洁工有一段时间了。

她是一位老奶奶，看上去八十多岁了。每天佝偻着腰，拉着一辆手推车穿梭在不同的楼宇之间，收集废旧物品。疫情期间，武汉封城、封小区、有的甚至封楼，几乎人人自危，可是老奶奶好像不知道害怕，从没因此停止过。

看着老奶奶蹒跚的脚步，忙碌的身影，我除了同情也帮不了她什么忙。我真的太没用了。我不止一次地猜想老人窘迫的境况：她没有退休金，老伴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子女又不孝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今天不劳动，明天就得饿肚子。唉，老奶奶实在是太可怜了。

武汉解封以后，人们可以自由活动了。我把老奶奶叫到家门口，将几个废旧纸箱收拾好送给老奶奶。老人两眼放光，满脸堆笑，连声道谢。

我摇摇手：“几个破纸箱，不用谢。”老人转身要走，我叫住了她，“等等，我还有些旧东西，不知道您能不能派上用场？”，

老人回头看着我：“什么东西？”

“一些过时的半新不旧的衣服。”

“谢谢！我有衣服穿，您把那些衣服捐出去吧。”

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我这才发现她与别的清洁工的确有所不同：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依着干净整洁。

后来从别的清洁工口中更是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信息：这位老奶奶曾经是某地方一位主要领导，每月有九千多块钱的退休工资，子女、孙子女从政、经商、求学、搞科研，都很有出息，她们家有的是钱。

他们说老奶奶闲不住，经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是：“人活着总得做点事，不能坐吃坐喝等死。”

小区里还有一位清洁工很有意思。这是一位爹爹，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言语不多，但是身板硬朗，目光炯炯有神。每天开着三轮车清运垃圾，脸上总是一副笑模样。他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因为拆迁一夜之间坐拥数套房子，成了众人眼里的大富翁。这位爹爹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不斗地主，也不喜欢跟人扯白拉家常。他在小区做清洁工觉得很实在，每天忙忙碌碌，不亦乐乎。

这位爹爹的口头禅是：“闲了生事，闲了生病，有点事做时间过得快。”

这两位清洁工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与目前网络上流行的观点颇为冲突，说它们水火不相容也不为过。我试着拿网上的一些观点与他们交流沟通——

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休为儿孙做马牛。”

他们反问我：“现在孩子们工作压力大，老人们为他们做点家务，带带小孩，分担一点压力，就是做马牛吗？现实生活中亲人之间要不要互相扶助？”

我说：“钱要捏在自己手里，不到闭眼的那一天不松手。”

他们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与其把钱死扣在手里，等到闭眼之后作为遗产留给孩子们，还不如在孩子们最困难的时候把钱拿出来支助他们。”

我说：“人老了要善待自己，吃好喝好穿好玩好。”

他们反问我：“吃好喝好穿好玩好是善待自己，找点自己能够干喜欢干的事情，把日子过得充实一点，生活过得有价值一点，就不是善待自己吗？”

我无话可说了，人各有志不可相强。在他们看来，人生在世，只要还有一口气，劳动着，生活着，享受着，就是一种最理想的人生状态。

我竖起大拇指，向他们表示由衷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