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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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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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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 家

   

第一次搬家花了二十年时间。搬走家业如下:两床棉被,一条床单,一个木箱,一套棉衣棉裤,几件换洗单衣,一根杂树棍子,还有一笔巨额债务——欠生产队超支款997.5元。

我出生在高家贩,是农民的儿子,高中毕业时班主任临别赠言:“一颗红心,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正当我死心塌地要“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的时候,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悄悄在人们之间口耳相传,进而有线广播、《人民日报》都播报、刊载了同样一个消息:国家正式恢复高考,农村青年也可以报名。

改变命运的机会骤然从天而降,在千千万万的考生中我成了一名幸运儿。片总支书记亲自到水库工地通知我:“小陈,恭喜你,你高考分数过线了,抓紧时间准备一下,明天到医院体检。”

一起干活的村民齐刷刷投过来羡慕的眼光,七嘴八舌议论开了,有的赞叹,有的恭喜,有的讨要喜糖。我跟范进一样,欢喜得快要发疯了,可我没敢真的像范进一样疯疯癫癫地拍着手大笑大叫着说:“噫,我中了!”我只是笑了笑说:“还有体检和录取两道关没过呢。”

队长笑眯眯地说:“片总支书记亲自来通知你,放心吧,这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你马上就要成城里人,吃商品粮,当国家干部了。在走之前,你应该吃点亏,帮我们守一夜土场,不要让别的队把它占去了。”

我愉快地点点头:“好吧。”

隆冬时节,滴水成冰,山风呼啸,寒气刺骨,工地上守护土场的人们为了抵御寒冷四处燃起的篝火与夜空里的星星交相辉映。我无心欣赏这种夜景,瑟缩在土坑角落里,借着篝火的温暖,希望尽快入眠,好好眯一觉,明天体检顺利过关。

天亮以后,上工的人们来了,我活动开几乎僵硬的身体,笑呵呵跟大伙儿告别,搭上了一辆顺路的拖拉机到医院体检。水库工地活路重,饭菜单一,还经常吃不饱肚子。极度的营养不良,导致我身体瘦弱不堪,一米六三的身高,体重还不到九十斤。我特别害怕身体有病被刷下来,好在体检各项指标正常,心里才放下这一块石头。

亲戚朋友都认为我鲤鱼跳农门,不用再跟他们一样,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土里刨食了。我也以为曙光在前头,幸福生活正在向我走过来。我数着指头过日子,翘首等待邮递员骑着绿色的自行车,在叮铃铃的铃声中送来盖着大红印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等啊,等啊,一直等到最后,各级各类学校都开学了,我的录取通知书还不知道遗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我知道我落选了,内心的挫折感和悲凉之情难以用语言来描述。悲伤过后,我鼓励自己:你高考过了分数线说明你有实力,只要不放弃,再努力一下,考上大学,跳出农们,改变身份,改变命运的梦想就会实现。

村里说我是“人才”,安排我到村小学当民办老师。我不甘心做一只屋前屋后觅食的麻雀,我要做一只展翅高飞的大雁。我的梦想不在村小学,在远方,在大学里。我在村小学干了一年,坚决要求辞职,再次参加高考。大队干部放风说:“不安心农村工作,思想觉悟有问题,考上了也不让他走。1980年,我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找到那位干部,要他在户口、粮油关系迁移证上签字盖章,他迟疑了一下,口里嘀嘀咕咕说:“国家政策真的说变就变了。”然后找笔,签字,恭维我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城里人,吃皇粮,是国家干部了,恭喜你啊!”

在通知书规定的日子,我把叔叔送给我的木箱,姐姐送给我的床上用品、换洗衣物收拾捆扎好,找了一根杂木棍子挑着,锁好家徒四壁的大门,跟老房子挥挥衣袖,跟炊烟袅袅的村庄说声再见,就挑上全部家当去学校报到了。

一年以后,暑假回家,我到坟园给父母磕了头,把他们留给我的祖业——我唯一的栖身之所卖卖给生产队偿还超支款。六间瓦房,一个院子,合计折价1000元,另外加价50元,是生产队送给我上学的路费。从此,我就算是彻底搬离了这片生我养我的地方。

大学里住集体宿舍。根据学校安排,先住在大礼堂改建的临时宿舍,半年以后才搬进新修的学生公寓。起初住在一楼,后来又搬到三楼。初次从地面搬到空中,很有一些不适应:头晕,怕楼道突然垮塌,怕走廊栏杆不结实、突然断裂,上下楼梯、进出宿舍都紧挨着墙壁轻步快走。睡上下铺的兄弟看见我怪异的模样很困惑,我悄悄告诉他自己的担心与恐惧。他听了哈哈大笑,在走廊上努力腾空跳跃,用脚猛踹栏杆,然后安慰我说:“看见了吧,放一万个心,垮不了的。”

有了大学里住楼房的经历,以后住进高楼,看脚下风起云涌也不再害怕了。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二汽职工子弟学校工作,在单位集体宿舍辗转腾挪了五次,论资排辈,1993年才分到一套两室一厅旧房。房子不大,45平米,在二汽机关河西片区68栋。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都在小区附近,邮电局、供销社、医院也距离不远,走路都不会超过10分钟,生活十分便利。房子里有闭路电视、管道煤气、暖气、24小时热水。我是中级职称,按规定可以申请安装使用空调了。从房管科拿到钥匙,我33岁,女儿四岁。搬家那天,一家人兴奋得在新房里大呼小叫:“好爽啊,我们有自己的家啦!”生活陡然上了一个台阶,妻子和女儿的笑脸灿烂得跟花儿一样。

1997年,单位新房落成,论资排辈,我分到了一套74.4平米的房子,楼层优选。除了必须的生活设施:水、电、煤气、热水、暖气、电视、空调,还申请安装了电话。住进新房以后,我心满意足地说:“这一辈子就住这里,不再搬家了。”

2011年,女儿大学毕业,在深圳找了份自己喜欢、亲戚朋友都很羡慕的工作,我们的心思又开始活动了,几番权衡利弊,全家一致同意:在深圳买套房子。

房子靠近市民中心,听得见学校上课的铃声,徒步去莲花山散步,到市图书馆阅读、听讲座,逛书城看书、购物,到金色音乐大厅欣赏各种演出,都很方便。

女儿说:“这房子我先住着,过几年你们退休了来养老。”

我太喜欢深圳了,我对女儿说:“你大了,我们听你的安排。”

所谓计划没有变化快,2016年,女儿、女婿反复商量后决定到武汉发展。为了让我们尽快喜欢上武汉,他们不停地带我们品尝武汉的美食,游逛武汉的风景名胜,还在风光旖旎的东湖之滨给我们买好了安居养老的房子——房子南边是水天相连的东湖,北边是十多万平米的团结公园。有孝顺的女儿在身边,有这样得天独厚的优美环境,在此养老,夫复何求?经妻子同意,我当机立断,把深圳的房子卖了,高高兴兴地搬到了东湖城。

东湖城业主口音南腔北调,职业五花八门,闲聊之间,三言两语就能勾画出一段精彩人生。虽然经历各不相同,感受却出奇的一致:幸亏生活在这个改革开放的伟大时代,否则,做梦也不敢想象我会从农村走向城市,会在不同城市之间自由迁徙,追求理想,寻找幸福。

有人说:改革开放带给我们的不只是高楼大厦的崛起,交通设施的巨变,形形色色日常生活用品的堆积,更重要的是改革开放疏通了人才升迁的渠道,拆除了人口流动的藩篱,激发了劳动者潜藏的智慧与能量,解放思想,重新构建了国人的尊严与精神。这话说得太好了,老朽深以为然。

 

  202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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