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回来

大巴车在橘园旁边稳稳停下，学生们像久闭笼中的小兽，欢天喜地，撒开脚丫子，眨眼间就大呼小叫着消散在茂密的树林里了。

今年是个大年，金黄的橘子把粗的细的、长的短的枝条统统压弯了，风从枝枝叶叶间穿过都忍不住小心翼翼，放慢了脚步，它们担心用力过大摇落了满树的累累硕果。在这里，“丰收”不再是一个干巴巴的词语，它是一场色香味的盛宴。置身其中，学生们又兴奋又激动，赏橘品橘，嬉戏玩耍，叽叽喳喳，满园的橘子香味里洋溢着喜悦欢快的气氛。

李老师猫着腰钻进橘园里，找了块平坦一点的地方，铺好塑料纸，将背包放在上面，这里就成了班级临时活动中心。她伸伸胳膊弯弯腰，活动活动筋骨，然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密切注意起橘园里的每个角落。虽然游玩橘园要注意的事项已经反复宣讲反复强调过了，她还把学生分成五人一组，由组长负责监督落实，可是，这些正值青春躁动期的少年，个个活泼好动，有的还很顽劣，她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就给她闹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乱子甚至祸事来。如今带学生户外活动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从大巴车驶出校门的那一刻起，李老师的心就悬到了嗓子眼儿。

李老师原地漫步，四周巡查。有个男生摇晃着右手，边跑边喊：“老师，您尝尝我摘的橘子，好好吃呀。”

李老师笑吟吟地接过橘子，掰一瓣咀嚼了几下，点头赞许：“水分充足，清甜可口，略带酸味，好吃，你挑的那棵橘树不错。”

有个女生也跑了过来：“老师，您看，我摘的橘子不仅好吃，长得也好看。”

李老师接过橘子，在手里把玩了一番，笑着说：“当个橘子不容易啊，不仅要味道美，还要长相漂亮。”

女生咯咯地笑着一团。

紧跟着又跑过来一个男生，他兴奋得满脸通红：“老师，我这个橘子好大啊！”

李老师伸出大拇指，略带几分夸张地说：“哇，真的很大，超级大吔。”

在他们说话的当儿，四周的同学很快聚拢过来，纷纷呈上自己的橘子，要求老师评判，谁摘的橘子最好。

李老师把橘子摆放在塑料布上，左瞧瞧，右看看，又逐一拿起来放在鼻子下嗅一嗅，她得想好一套说辞，让每个人听了都开心，让每个同学都认为自己独具慧眼，挑选的橘子是最好的。

李老师正准备大发宏论，有个叫胡杰的男生挤到她身边低声问：“老师，您有馒头和咸菜吗？”

李老师说：“有啊，你要干嘛？”

胡杰低下头，怯怯地说：“我橘子吃多了，嗝酸水，想吃点馒头压一压。”

李老师听了既心疼，又生气，小声批评道：“我说了多少遍啊，橘子好吃可是不要多吃，你们就是听不进去，总把老师的话当耳边风。”

胡杰分辨道：“没有，老师。我饿了，我早晨没吃饭。”

李老师用手指敲敲他的脑袋：“又起床晚了不是？你没听见闹钟，你爸爸妈妈也不喊你啊？”

胡杰说：“喊了，我起来得很早。”

李老师问：“我咋叮嘱你们的啊？要吃早饭，吃饱饭，还要带干粮。”

胡杰说：“我爸不让我吃，也不让我带干粮。”

李老师问：“一大早就惹你爸生气啦？”

胡杰说：“没有。”

李老师一脸困惑：“那就奇怪了，你爸爸为什么不让你吃饭？”

胡杰说：“我爸爸说我们出来游玩是交了钱的。”

李老师问：“你没告诉他你交的钱包含租车费和对橘园老板的补偿费？”

胡杰回答：“我说了，可是我爸爸还是不让我吃早饭，他让我到了橘园多吃橘子，一定要把交的十块钱吃回来。”说到这里，胡杰眼里涌出成串的泪珠，感到十分的委屈，“我跟我爸吵了几句嘴，他骂我不孝顺，说他怎么养了我这么个傻儿子，还举起巴掌来要打我，幸亏我躲得快，没打到我。”

李老师不说话了，她摸摸胡杰的脑袋，捏捏他的脖子，又拍拍他的后背，然后把自己带的两个馒头、一包榨菜都递给了他，柔声叮嘱：“慢慢吃，别噎着了。”

周围的同学有的瞪着两眼，将信将疑，有的满脸同情与怜悯，有的在一旁摇头哂笑，有的愤愤不平：“切，啥爹啊！”

李老师挥挥手：“玩自己的去，别围在这儿了。”她不想让学生当着胡杰的面非议他的爸爸。

李老师担心家长三观不正影响了胡杰的一生，拿定主意，回去以后尽快找机会和胡杰的爸爸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