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猪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泡?”这是句曾经多么熟悉的谚语，可是你问问如今的年轻人，有几个见过?

我已过不惑之年，倒是见过一次猪泡，可那是在三十多年前的老家，见到有男孩吹猪泡玩。

所谓猪泡，乃猪的膀胱，是储存其尿液的器官。由于以前孩子们玩具匮乏，而猪泡能够充气膨胀，被以前的孩子现在的老人们视为梦寐以求的玩物，就象今天的气球，不过比气球厚，也不会比气球耐吹。现在五颜六色的气球便宜而泛滥如同路边落叶，可是在八十年代初期小孩子还是视气球为珍宝。

以前养猪是农村最重要的一项副业，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猪圈，都有一两头不是哼哼唧唧喊饿就是呼噜打鼾睡觉的肥猪贵客。通常喂猪都是家庭妇女的活，猪是杂食动物，杂粮草糠剩饭几乎什么都能吃，因为它肠胃功能极佳。而猪的全身除了毛和蹄甲几乎什么都能被人吃，所以自古以来养猪业和屠宰业都很发达。

在古代，杀猪的屠户一般比较富裕，比如刘关张桃源三结义后，就是靠杀猪的张飞倾尽家财购置兵器，招兵买马开始蜀国建军大业的，所以蜀国是靠屠猪原始股上市的。而其他建立不朽功勋的姜子牙、著名刺客聂政、高渐离以及许多武将都是屠户出身。张飞能在百万军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大概源于他多年宰猪头的熟练手艺。

在古代吃猪肉是非常高端奢侈的享受，如同今天进高端会所。以前农家养猪到了年底才舍得杀头猪祭祖、卖肉、送亲戚和开荤吃几顿肥肉。平时杀猪卖肉的屠户接触的都是富贵有钱人，所以中举前范进的丈人胡屠户敢那么牛气哄哄地骂秀才女婿。

改革开放后，最先发家致富的就有生猪行业，我们邹城市城东的王兰和八里沟村靠收购猪皮、屠宰最早盖起楼房，羡煞其他农村人。

猪肉的吃法，自古就讲究很多，孔子再居官位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论语》记载他吃肉“色恶不食；恶臭不食；失饪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所以杀猪剁肉行为虽然很粗暴狂放，但是吃猪肉却可以讲究文雅斯文。在电视剧《还珠格格》里紫薇和小燕子分别为菜肴起名，紫薇的菜名都是文雅美好富有诗意的，而小燕子则是什么“大卸八块”“骨肉分离”“皮开肉绽”一类引发恐怖痛苦意象的名字，引起乾隆和皇子王孙的反胃。而在《宰相刘罗锅》电视剧里的假皇上冒充国家工作人员招摇撞骗，骗了一个美妇失身。这美妇为了亲近“皇上”耗费时间和精力下大功夫献礼的就是“小刀肉”炒猪肉，可怜的妇女得知被骗最痛惜的不是贞操名声而是小刀肉。最风雅的吃货苏东坡在杭州为官造福一方，留下“东坡肉”的腊肉做法留传至今。其它名菜还有坛子甏肉、狮子头、梅菜扣肉、红烧肉、辣椒炒肉、糖醋排骨、灌香肠、抓泥猪蹄、红烧肘子、葱拌猪耳、大肠炖豆腐、扒猪脸、烤乳猪……

猪好吃懒做，唯一要务就是长肉，生着长长的圆平头嘴巴鼻子，尖圆的大耳朵，总是哼哼唧唧，爱在脏水污泥里打滚，确实形象举止不佳。但是终日无所事事，吃饱喝足睡眠充分，尽享简单安逸的生命，故而许多人羡慕猪一样快乐的生活，拟人化就有了猪八戒的经典形象。汉武大帝的小名“彘儿”就是小猪的意思。本作者诗云：

                                猪  中华新韵  

                            吃饱喝足吼睡沉，

                            不需出力快活神。

                            唯一要务多生肉，

                            安逸多福短命魂。

 “人怕出名猪怕壮”，猪被养肥之后，安逸幸福的生活宣告终结，被屠宰时可就悲惨极了。由于场面血腥，不再赘述，单凭回忆里杀猪时“喂喂”的叫声就够让人心跳嗓眼了。但是之前抓猪的过程往往非常惊险，需要勇敢强健的男人付出洪荒之力。特别是逃出猪圈之后，猪在院子乱窜时，别看平时不运动，但这家伙跑起来非常敏捷，而且力大无比。

至今记得当年和父亲及三个大哥围追堵截一头猪的情景：这家伙跳出了一米多高的猪圈越狱成功，拱倒了几棵小树，踩坏了脸盆，掀翻了桌子，数次被抓住后腿又数次挣脱。闹腾了半个小时，累得几人气喘吁吁，而猪还是劲力不减，当年我自以为身手敏捷也没帮上忙。大家后来改变战术，趁其喘息之机，偷偷溜到猪后面，先一人扑上去压住猪，再一人狠狠揪住猪耳朵，也没有捉住，后来又加上一个人死死抓住猪尾巴旁人摁倒才把它擒获，把这剽悍逃犯四蹄绑紧，抬起大杆秤称重后卖掉。

无论中外骂人经常说“蠢猪”，但是猪未必蠢，在屠夫到谁家猪圈看过之后，原本饭量很大的猪就会消沉几天不爱吃食，因为猪能判断来者不善。所以农妇们若不打算卖猪是忌讳让屠夫看猪的，兽医则除外。由于猪曾经流行过好几号病，当年较大村都有专职兽医，兽医打针、择猪（阉割公猪）、骟驴、锤牛（锤击去掉公牛生殖器）都是上门服务。

吃得好猪才能增膘，当年集市上猪的精粮豆饼、花生饼畅销，那硬饼磨盘一样可搬来当马路井盖。农妇们每次做好家人吃的饭，会再切下许多豆饼花生饼撒在地瓜干里熬制猪的大餐，还会割来很多嫩地瓜秧切成小段为猪当配菜。豆饼生硬腥，而榨油残渣制成的花生饼则较为香软，虽为猪的甜点，有很多小孩爱用锤子砸下几块装衣袋里慢慢啃食。于是就流行了绕口令“我吃猪食，猪吃我食。”

由于猪吃得多拉得多，猪圈特别是粪池需要定期清理，用锨从院墙留的空洞将猪粪甩到大街上，再堆积起来，沤制发酵后春耕时撒在农田是良好的有机肥料，所以连猪的排泄物也造福了人类。挖猪粪的时候整条大街就充溢着浓浓的猪粪味，幸亏不是很臭，而是有着一种杨树皮或楝树子的膻腥。这都是男人擅长的粗活，追蝴蝶香汗淋漓的薛宝钗若是换作此项运动，也会一身臭汗熏人。

由于大规模养殖独占了生猪市场，现在的农村庭院里猪圈无存，也不留院墙高处的空洞，就没有了以前那种熟悉的乡村味道。

                                       2019年1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