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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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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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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人间烟火

入秋的夜晚,炖了一小锅萝卜排骨,盛上一碗,低头趴在碗上闻一闻,弥漫的热气扑到眼镜上。我摘下眼镜,用小勺舀一点,慢慢入口,有些烫,咂巴咂巴嘴,竟然出奇地香。

不由想起初入社会实习工作的餐厅,通往厨房的过道上有个大灶台熬着几个菜,香气扑鼻。其中有个菜名叫什么已经忘记,是一锅熬制的大蹄膀搭配着萝卜,香糯可口,很受来自五湖四海游客们喜欢。没有放什么名贵的调料和滋补药材。配菜也只有萝卜、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美味大抵是因为熬得久了一些。熬得久,是个挺有意思的词,于菜品,于人生,道理如一。步入社会也曾有段日子,过得麻木又有些萎靡,也有些艰苦,也曾在夜里痛哭。问自己:“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却没有收获?不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吗?”想起一位前辈说了句:“熬得久了总会收获。”

汪曾祺先生曾说,四⽅⾷事,不过⼀碗⼈间烟⽕。他在《谈吃》中提到昆明一处的炒菠菜甚是美味。两年前我也有幸在昆明品尝到,的确很是美味。为什么呢?油极大,火甚匀。汪曾祺先生和蔡澜对吃的看法一致,推崇袁枚《隋园食单》中所提的“素菜荤做”。讲的是用荤料来增添素菜的丰富性,挖掘简单食物的别样风致。就像浙江有道菜叫腌笃鲜——“腌”指的是腌制过的肉类,如咸肉和火腿;“笃”则是小火慢熬的意思,“鲜”则是笋的新鲜脆嫩。整个菜肴的特点是汤白汁浓、肉质酥肥、咸鲜味浓厚。如果单是鲜笋,多少会有些青涩,难以入口,但是在烹煮的时候,添一点点肉类借味,就大为不同,更能尝出鲜笋的清和鲜。

我的童年是在长江边长大,小时候总觉得,这一片江水,是理所当然的存在。长大了才知道,她原来是一种得天独厚的馈赠。正因为有了这一江水,这片土地和这一方人才显得与众不同。我从小听惯了江上的汽笛声,看惯了船只来来往往,那时候总觉得,世界再大,一条船总可以抵达。我从小闻惯了江两岸的稻花香,吃惯了长江水滋养的鱼虾米粮,总觉得天底下的吃食,都应该和我们这里一样。

每逢过年,家里的厨房就会一天到晚烟火缭绕,一家人忙里忙外做各种吃食,奶奶则会守在煤球炉旁,用一个铁勺在煤火上滋滋滋地做起蛋饺。那是一年中烟火味最浓的时刻,幸福感伴着味蕾的丰盛一层层绽开,在除夕那晚达到顶峰。但那时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年又一年的人间烟火,到底意味着什么。

食物是依附于人的,而我们又何尝不在一样样食物上倾注了回忆和情感。无论食物丰盛与否,无论人生丰盈与否,都必将随着岁月变迁和生命历程,自有其独特的苦辣酸甜。这个世界上的食物千差万别,在我看来唯有中华美食文化博大精深。同一个国家,不同的城市在饮食上却各有千秋。但人与人之间却可以在一瞬间共情、共鸣。无论是一条鱼还是一碗面,无论是一块萝卜还是一碗肉,无论是在此刻还是彼时,一碗人间烟火,都可以交叠出共通的情感,可跨山越海,可累月积年。

《红楼梦》第四十回里,贾宝玉曾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倒是林黛玉想起“留得残荷听雨声”的美,谈到李商隐那首诗。秋夜寂寥,天降下一场瓢泼急雨,雨滴敲打在荷叶上,脆响如铃,宛如天籁,让人能在繁华褪尽的萧索里,坦然面对枯荣,静观世事浮沉,愈发成熟,愈发豁达。

绘一幅画,觅一份爱,和做菜其实并无二致,少不得那些看似错落,实则有致,入味的搭配。菜一素一荤,够香。书画的一枯寂一丰富,如禅门化境。爱人性情的一急一缓,一豪迈一温柔,彼此搀扶,情投意合。

这世间万物,道理万千,其实也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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