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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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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古安昌

安昌古镇位于绍兴市的西北角,镇内狭长而悠远的长河是当年绍兴通往杭州的必经水路。小镇的名字似乎也颇有来头,为吴越王钱镠纪念平定董昌之乱而命名。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第二百六十卷唐纪七十六中记载:“乾宁三年五月,镇海将顾全武进兵越州,董昌出战而败,婴城自守。……甲午,夜,顾全武急攻越州,克其外郭,董昌犹据牙城拒之。……己亥,全武遣武勇都监使吴璋以舟载昌如杭州,至小江南,斩之,并其家三百余人,宰相李邈、蒋瑰以下百余人。”说的是唐昭宗乾宁三年(896年)五月,时任镇海节度使的钱镠奉唐王朝之命,派大将顾全武在越州(今绍兴)平定义胜节度使董昌之乱,并于绍兴至杭州水路押运途中小江南斩杀董昌的故事,《通鉴》中所称小江南的地方就是今天的安昌,这里也是史籍记载中大禹娶妻、生子的地方。

(一)

安昌镇东面1公里处有一座海拔仅116米的西扆山,这个小山丘貌不惊人,但来历却不寻常,据东汉袁康《越绝书·外传记越地传》载:“涂山者,禹所娶妻之山也,去(山阴)县五十里。”宋《嘉泰会稽志》载:“涂山在县西北四十五里,旧经云,禹会万国之所,案《史记国语》,禹会诸侯于会稽,执玉帛者万国,防风氏后至,禹诛之。”此西扆山即为古籍中记载大禹娶妻的涂山。4000多年前,大禹在此娶涂山氏为妻,婚后四日即离家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后来,大禹妻女娇生启,此山亦为夏帝启的诞生地。

古时西扆山北临大海,地处滨海滩涂,故称涂山。大禹在这里大会诸侯时以此山为扆(古代的一种屏风),接受诸侯朝拜,西扆由此得名。又据历代志书记载,古时涂山曾有大禹庙。乾隆《绍兴府志》载:《宏治志》“大禹庙在山阴县西余山。”《万历志》“山阴庙在涂山南麓,宋元以来,咸祀于此,今始即会稽山陵庙致祭,兹庙遂废。”涂山禹庙在《郡国志》、《十道四蕃志》、《寰宇记》、《会稽记》中均有“石船石帆,二物见于庙中”的记载。明洪武以前,民间祭祀大禹的活动都在此举行,明以后才逐渐移至今之大禹陵。如今登上山顶,禹庙已经不见了,但依稀还能看到一些遗址与残迹。

西扆山山顶平坦,东南角有高丈余、形似巨蛙的山石,山坡由西向东略成四十五度,远望像三角旗,古又名旗山。相传明初刘伯温为泄旗山王气,曾拆除涂山庙宇,并削掉了旗山顶峰。明嘉靖间为建南京工部尚书何诏之墓,还曾从山上迁涂山寺于溪东岸,占地约15亩。现西扆山91号的涂山寺仅剩两进,尚遗明代“双龙戏珠”碑一块。山北的红桥头村则传为大禹当年斩杀防风氏处,因防风氏血染红了山下溪水,故这里又称红桥,附近的村子现为红桥头村。

大禹娶妻的涂山其实是一个很有争议的地方,历史上称涂山的全国有四处,一是绍兴安昌的西扆山。二是重庆南岸区的南山。晋代常璩《华阳国志·巴志》载:“禹娶於涂,……今江州涂山是也,帝禹之庙铭存焉。”三是安徽怀远县的荆涂山,《左传·哀公七年》:“禹合诸侯於涂山 ,执玉帛者万国。”杜预注:“涂山在寿春东北。”四是山东曹县的土山,旧为涂山氏族的发源地,《吕氏春秋·音初》记曰:“禹行功,见涂山之女。……女乃作歌,曰:‘候人兮猗!’”。由于历史久远和史籍的不详,我们如今已无法分辨这四处的真伪了,但是或不是已均不妨碍大禹公私分明、一心为民、百姓拥戴的治水英雄形象了,对这些古老的传说,我们大可采取包容的态度,让各地多一份文化的传承、多一些文明的祭祀、多一点地域的自豪又何妨呢?我们姑且都信吧!

(二)

被司马光《资治通鉴》称为小江南的安昌是绍兴最古老的棉、布、米集散交易市场之一。小镇以河道为骨架,一条老街贯穿东西,居住区被河道分隔,中有石桥相连,通常是桥边有路、路边为宅,古朴而不失繁华,街河两岸粉墙黛瓦、弓檐马头、硬山屋脊的民房鳞次栉比。“古越民俗、师爷文化和台门建筑” 等地域特色又使安昌并不相同于周庄、乌镇等“江南六镇”。

乌篷船、乌毡帽、乌(梅)干菜、茴香豆、社戏等鲁迅先生笔下的古越民俗,随着时代的变迁已在绍兴许多地方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在安昌却还每日鲜活的演绎着。每年腊月二十日左右,安昌人就开始忙碌了,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河边走道很快就会挂满香肠、鸡、鸭、鱼、排骨等各种各样的年货,这些酱制品在冬日暖暖的阳光下也很快就会变得金黄透亮,小镇的空气此时会弥漫着一缕缕浓郁的酱香。走在三里老街上,热闹的水乡社戏、喜庆的船上迎亲、传统的手工酿酒等各种年关的活动,搡年糕、裹粽子、串腊肠、扯白糖和陈年黄酒等美食的味道就构成了古镇腊月喜庆、祥和、淳朴的水乡风情。这些传统的习俗,也让每一位前来的游客体验着时光穿越的幸福,感受着久违的年味。

“无绍不成衙”的俗语体现了绍兴师爷在古代官府中的地位和作用,而最能代表绍兴 “师爷文化”的地方则是安昌,绍兴唯一的“师爷博物馆”就座落在镇上。据说明清400多年间,由安昌走出去的师爷有上万人,游幕于清乾隆、嘉庆、道光年间的许思湄撰写的《秋水轩尺牍》是清代幕学的学科书,其亲属从幕者3代10人,堪称师爷世家;姚润增修《大清律例》,被视为刑学泰斗;安昌西市娄氏有6位师爷,徐家溇徐氏有5位师爷,诸家溇则有马星联、许观水、许梦华等7位师爷等等,这些师爷群体足迹遍布神州、幕业煌煌,今天小镇河道两侧仍分布和保留着众多的师爷故居。

绍兴地区比较像样的房屋都被称作台门,台门有以姓氏或官职命名的,也有以开过的店号或干脆以方位命名的。安昌镇因早期仕宦和商贾聚集的缘故,现存台门竟多达107个,有明末清初的方家台门和方源台门,清中晚期的义和当台门、隆盛堂、宝树堂和敦诚堂,还有聚族而居的娄氏宅第,古朴独特、毗连而建的白洋十台门,陈家娄的旗杆台门、茂德台门等,这些台门既有屋脊高耸的簪缨世胄、大贾宅居,也有书香屋舍和各式院落,彼此相邻聚合,由此形成了幽深静谧、阡陌交通的24条里弄。这百余座古宅台门体现了传统商市、住民生活的形态,是小镇的历史文化根脉,白墙青瓦和小桥流水使安昌始终保持着一派恬静内秀的韵味,一场烟雨就能绘就一幅水墨江南。

(三)

老建筑、老街区和老民俗是古城镇留存历史风貌、激活现代功能与还原生态居住的灵魂。如果在古镇游玩,除了可逛逛老街外,从古镇最东端的城隍殿出发沿街河看老建筑也是一项不错的选择。城隍殿建于明朝万历年间,庙宇前后三进,飞檐翘角、气势恢弘,祭祀的是因修筑海塘、防御海潮等治水有功而受封的明成化年间的侍郎李颙。而与城隍庙正对着的则是倚河而建、上有清雍正三年(1725年)所题“古今鉴”匾额的古戏台,戏台两边“天地大舞台,舞台小天地”的对联据说还曾得到过鲁迅先生的欣赏。

出城隍殿往西沿街河最近的是钱庄老台门,现为穗康钱庄,创始人为於氏,从1850年经营至1949年正好100年。走进钱庄旧址陈列室可见一个占据整间屋子2/3的大柜台,正面为“克存信义”四个大字,柜台内桌子上则摆放着帐簿、算盘、电风扇等老物件,墙上镜框里张贴着一张中华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的利率通告。钱庄的最后一进为双层实砌砖墙的金库,屋顶覆钢筋混凝土弧形顶,外铺五十公分厚的黄沙层防火,设计尽显民国风。

从穗康钱庄出发,沿街河向西分别为安康桥和寺桥,两座桥亦均因安康寺而得名。据《嘉泰会稽志》载:“安康院在县西北九十三里(按:四十三里)后唐长兴元年(930)建。”曾名安昌寺、安昌院,有“千年古刹”之称。南宋建炎三年(1129)十月,金兵分道南犯时,宋高宗赵构经浙西趋明州(今宁波),中途曾于寺中驻跸,始称安康寺。清顺治、康熙年间曾有修建,当时寺内楼阁众多、气势恢宏,为绍兴地域之伟观。民国二十九年(1940),寺中部分建筑遭火焚,殿宇渐趋坍塌,1951年主殿被拆毁。2005年由安昌籍的陈德根夫妇捐资重建,现寺院占地约36亩。

过寺桥不远就是弘治桥,桥北为镇中路,正好将小镇一分为二,桥南沿河向西20米处即为安昌徐氏世居的义和当台门。清咸丰五年(1855年)仲春,徐春元、徐春棣兄弟捐田500亩,并建义仓30多间,作为恤贫寡孤老、助学、施药等用,社会上反响极大,两江总督左宗棠曾手书“孝义可风”匾额以彰善举,兄弟俩遂扩老宅名“义和当”,建筑含大夫第、香火堂、书厅、当铺和杂屋等5个部分,纵深5进。2001年中央电视台曾在大夫第现场直播过绍兴的民间年终大典《祝福》活动,惜已破损呈半闲置状态。

弘治桥北岸与义和当台门隔河不远的即为陈家台门,前后共4进70间,因陈家曾有人任官盐运使,故也称都转第台门。此台门现已改为石雕馆,展示了上始李唐、下迄近代的200余件珍贵石雕物件,既有不同年代的石狮、石窗、石池等石件和嵌镶在壁上的唐、宗、元、明、清代的13块墓志铭,也有明嘉靖年间修绍兴府古小学的碑记,更有学界泰斗蔡元培题书的“宗君子修暨配陈孺人墓”碑等10多块。

沿街河继续西行则是安吉桥与三板桥,三板桥北岸戏台后的两层小楼现为绍兴宣卷馆。绍兴宣卷是一种用于祀神祈福、具有宗教色彩的地方说唱艺术,形成于清代后期,是绍兴地区的“五大曲种”之一,有装香、请寿、宣卷、散花、解结、化纸等6个环节。表演时无需搭建舞台,桌子一摆即可,表演者通常围桌而坐,多以民间说唱形式演唱长篇故事,经典卷本有《目连宝卷》《刘香女宝卷》《琵琶记》等,现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单。

三板桥南岸有现为安昌民俗风情馆的谢家台门,走进“走马楼”式的宝树堂,十五个展室中展示的纺车、弹棉花弓与土制脱粒机,以及各种农具、石磨和灶具,还有年节礼仪及嫁妆物品,能让你忆起早已遗忘的生产、生活、礼仪、岁时等习俗,展现了丰富多姿的古越旧俗和岁月陈迹。

如果时间宽裕,沿街河再向西走就是庆安桥了,桥北有娄心田〔1875-1944〕师爷故居改建的“绍兴师爷博物馆”。这个娄师爷原名同书,民国初曾任马占山督军府秘书,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参加嫩江铁桥抗日,随军西安后以特货公栈经理身份充任东北军与红军的联络官,最后在绵阳银行任职时病故。师爷馆门厅较狭促,但三厅四天井的屋亭中却收藏了大量实物。馆中现存的幕学书籍、幕务资料、师爷用具等珍贵实物和图文说明,分别介绍了绍兴师爷的历史概况、种类、案牍、生活、幕道(职业道德)等,并以“堂后听审”模型展现了“审判之名在官,审判之实在幕”的情况。许思湄的《秋水轩尺牍》、龚末斋的《雪鸿轩尺牍》、汪辉祖的《佐治药言》等也均陈列馆中。

(四)

地处江南的绍兴自古富庶,但再丰盛的食物也抵不过高温湿热的天气,如何让食物能长期贮存而不腐败?聪明的绍兴人发现湿热的环境适宜制酱,将食材置于酱中就能对抗时间,于是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绍兴人爱吃酱油的习惯,于是乎每家每户厨房都少不了酱油的身影,几乎每道菜里都要放酱油,西红柿炒鸡蛋放酱油,醋溜土豆丝也要放酱油……。

绍兴人爱吃酱油的习俗也带火了当地的制酱业,松盛、咸亨、通美等酱园也就应运而生了,而安昌所产“酱香浓郁、色泽棕红、体态澄清”的古法酱油无论是色泽还是口感皆为上乘,故绍兴人又特别钟情于安昌“仁昌酱园”的酱油。仁昌酱园一直沿用着传统的手工制酱工艺:采用面粉、黄豆做成酱饼,通过蒸熟、发酵、摊晒,然后将酱饼捣碎和盐汤盛入七石缸,经6个月日晒夜露,待酱料完全熟化,再进行压榨过滤。制酱师傅严格坚守着传统工艺,宁可用180天时间去晒酱,而放弃量产,只是为了一缸好酱油。世易时移,如今的仁昌酱油比黄酒的价格都贵,“无绍不成酱”的这份美誉承载着文化,更传袭着匠心。

仁昌酱园位于古镇城隍殿的隔河对岸。行走古街时,老远就可看见白墙上“仁昌酱园”四个大字,这是一个由安昌人徐仁昌创建于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的酱厂,也是绍兴著名的老字号,主产酱油、腐乳及各色酱菜等,高峰期酱园酱品的销售量曾达23.5万斤。120多年来,酱厂祖训不变、工艺不变、厂址不变,厂区里至今还整齐地摆放着1000多口巨大的晒露缸,惹得不少游客千里迢迢来此“打酱油”。

优质的酱油,还造就了安昌的另一个美食——酱腊。腊与腊月相关,也是古代的“祭”名。腊肉在中国已有2000多年历史,《易经·噬嗑篇释文》里就有“烯于阳而炀于火,曰腊肉”的记载。酱腊顾名思义就是用酱油腊制的肉类,一段酱肠或酱肉就能让一碗白米饭轻松下肚,号称“米饭杀手”。物资匮乏年代的吃货吃肉基本靠“腊”,物资丰富的今天,腊味依然长盛不衰,就不仅仅是情怀了,可能更多的还有乡情吧!

(五)

行走在安昌,你会感觉相比于其他江南古镇,小镇似乎更多了些随性,原汁原味而不事张扬,处处透露着一种小富即安的淡定。大街小巷的买卖市场里也尽是些本地的乌(梅)干菜、小鱼干、酱腊、麦芽糖、乌毡帽、黄表纸等土产和生活用品,绝无被推销旅游纪念品的嫌疑,也听不到强买强卖的喧哗,岁月的沉淀让安昌人更喜欢安安静静地享受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一如当地价廉物美的黄酒,尝一口就能暖到胃里、爱在心头。在人心浮躁的今天,安昌仍是一个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地方。

古镇的人似乎还在坚守日落而歇、日出而作的规律,天刚蒙蒙亮,晨练的老太老头、送孩子上学的摩托、河边洗衣的妇人、拆卸门板的商铺、飘香的油条豆浆铺……就奏响了每日的晨曲。街头一屉屉外卖馒头、包子弥漫的蒸汽和着街边三三两两生火炉子升起的烟雾,如梦幻般的氤氲之气,腾起了生生不息的希望和千年市井的风情。老街“福安居”茶馆里,这时已挤满了泡早茶的老毡帽,他们背靠墙、坐在长凳上,说着些外人听不懂的方言,空气中弥散着早点和碗茶的香气,满眼的毡帽和绍兴方言让你感觉仿佛已置身于鲁迅笔下的“阿Q时空”。茶馆班驳的墙面印着岁月的痕迹,老旧桌板缝隙里也洋溢着平民生活的散淡和平和。坐在茶馆里喝茶,看河面上缓行的乌篷船,听绵软的社戏越调,能让你烦躁的心沉静,在传统与温婉中享受小镇的慢时光。

古街上有好几家小酒馆,都是些绝对原汁原味的地方,都有独门灌制、黑乎乎的酱肠,且多半都风干在门梁上。酒家通常会将长桌、长凳放在河边,就餐的游客也多喜面河而坐,点几样特色的小菜,酱香肠、霉千张蒸肉、梅干菜昂刺鱼、清汤鱼圆、雪里蕻炒鞭笋等都是断断不会少的,赶上季节的酱爆螺蛳、油焖春笋、咸菜炒河蚌也是大家的至爱,当地人爱吃的苋菜梗、臭豆腐,你吃得惯也可不妨尝尝鲜。如果这时再温二两地产黄酒,用城里已很少见的那种有些凹凸不平的青灰酒壶去装,则会更有一番风味。黄酒度数低而后劲大,一杯喝完便会脸上发烫,二两小酒下肚,走在曲折幽深的青石小巷,晃晃悠悠竟会让你有些迷离。

趁着酒劲、就着月色,哼一曲“……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让一天的疲劳、满腔的豪情全部融化在这小镇酽酽的黑夜里。晚唐韦庄《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说的不就是这古老、安宁、富庶而又让人不舍的江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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