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桐树巷的路灯昏黄的亮着,照着胡同里两百来户人家甜蜜的美梦。昨夜一场大雨,将巷道上的灰尘冲洗得干干净净,让桐树巷只有五米宽却被叫作大马路的巷道,显得清瘦而洁净,仿佛干瘦却精神矍铄的老人。
王大兰五点过就提着装满扫地工具的提桶出门了,平时可是要六点过才出门的。今天清扫大马路也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功夫,只要将雨水冲到路边的零星的垃圾清扫干净,就可以回家给生病的孙女煮荷包蛋了,让她吃了去学校。王大兰身穿环卫公司统一订制的桔红色背心,放下提桶,在大马路上手握扫帚上下左右舞动着,心情愉快的清扫着大马路,往前扫一段距离,将垃圾扫进提桶,又将提桶往前面十来米的地方放下,再回原来的地方继续往前清扫。今天的速度特别快,还有最后五十米,清扫完就可以回家叫醒孙女了。近段时间常常下雨啊,温度也下降了许多,刚上小学的孙女不出预料的感冒了,跟老师请了三天病假,加上周末总共吃了四五天的药,总算好得差不多了。今天星期一,孙女昨晚就吵着一定要去学校,说老师和同学们都怪想她的。
王大兰老家就在城郊,五年前的一天,为了迎接上级检查,身为环卫工人的丈夫在清晨扫大街时,被一个喝了酒的司机给开车撞了,送到医院也没能抢救过来。肇事司机家里穷困潦倒,除了安葬费外,其他赔偿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为了解决职工家庭困难,环卫公司让王大兰接过了丈夫装着清扫工具的提桶还有两件桔红背心。为了方便上班,就来到了这桐树巷,租了两间屋子居住,好在领导为民着想,将这两公里多的桐树巷道交由王大兰负责。儿子儿媳在广东打工都好几年了,钱是挣了不少,但是自从孙女上了幼儿园以来,就一直留在了自己身边。儿子媳妇挣钱也不容易啊,如今孙女感冒了,她也不敢跟儿子媳妇说,用煮两个荷包蛋和买一个大蛋糕的承诺,才让孙女在接妈妈电话时没有暴露感冒的事。
唰——唰——唰——
昏黄的路灯突然明亮了不少,好像做了个美梦似的突然开心起来了。王大兰也感觉轻松了许多,花了不少钱吃了几天药的孙女,感冒终于好了,再也不用在接到儿媳妇电话的时候吱吱唔唔了。只需再加一把劲,扫完最后五十米就可以回家给孙女煮荷包蛋了。孙女跟在她身边几年了,在自己亲手调教下,是越长越可爱,王大兰心里更是越想越喜欢。
桐树巷以前叫桐树大队,后来叫桐树村,虽是乡村,但离县城只有七八公里路。巷道是村民们在“要想富先修路”的号召下,出地出钱出力齐心协力修建的一条乡村公路,虽然又窄又长,弯弯曲曲的,高低起伏不平,可它毕竟连接着外面的大世界,相比起泥泞的山路来算得上是平坦大道了,于是村民们便习惯性的叫它大马路。二十年前,县城人口增多,区域扩大,这里就变成了城区,被命名为桐树巷,大马路经过硬化后叫作桐树巷道。村民们抓住了县城扩容的大好机遇,在大马路两侧自家的土地上抢建抢修,每家都修建了一栋五层的楼房,整整齐齐的,一眼看去,还真是像个小城市的样子。
桐树巷道很窄,只有五米宽,王大兰庆幸这条大马路上没有行道树,要是有树的话,这一夜风雨,满路都是落叶,半天都扫不干净。昨天新来的好看的卫生小组长来到路上,说近几天有大领导要来县里检查工作,对市容市貌特别是环境卫生要求很高,小组长也不容大兰说话,板着脸说完就骑车走了,王大兰想说就算有领导来了,也不会进入这小胡同不是?但想到那张好看但始终板着的脸,心里就打冷擅。
嚓——嚓——嚓——
一辆拉着满车泡沫板的三轮车,在昏黄的路灯下摇曳着身影,从王大兰身边缓缓走过。王大兰抬起头来,立刻傻眼了,当即大呼一声:“大爷,你这是干啥啊?”
王大兰果敢的跑到三轮车的前边,将拉车的老大爷拦住了。
“你看这满路的泡沫粉,你让我怎么扫啊大爷?”
五十多岁的王大兰急得像个小姑娘似的要哭,回头望着三轮车后面,从巷尾直到巷口,刚刚清扫干净的巷道上,满路都是泡沫板与路面摩擦后掉下来的泡沫粉。一会天亮后,那个新来的年轻好看的小组长肯定会来路上检查的,想起她那张好看但又一直板着的脸孔,轻松愉快的心情瞬间掉进了谷底。
“掉粉了吗?怎么会呢?”六十五岁的李忠贵大爷苍老的噪音就像破旧的三轮车的咕噜声一般,苍老乏力。
“你就不知道分两次装吗?一次装那么多,不掉地上才怪,你让泡沫板在地上拖着走,让我怎么办,怎么办嘛?”王大兰真的要流泪了。
“这清扫大马路不就是你一天的活路吗?”李大爷有点阴阳怪气的。
李忠贵心里急啊。昨天在一个小区地下室看到一户人家搬新居,买了冰箱洗衣机等等许多家用电器,蹲守了老半天,费了很大劲,才抢到了这批包装电器的泡沫板,弄回家时天色已晚了,没能拉到废品收购站。本来该装两车的泡沫板,为了赶早去卖了换钱给孙子作车费,孙子上学走路的话会迟到的,坐公交车可是要拿现钱的啊。李忠贵一咬牙,把本应装两车的泡沫板一车就装了,反正这泡沫板也不重,就是体积大了点,占空间得很,用了三根绳子才将泡沫板绑在了车上的。因为装得太多,有几块泡沫板只能一端拴在车上,另一端着地,拖着走才行,三轮车也无法骑了,只能一路推着走,眼看着就要推到废品收购站了,唉,这事整的。
路灯依然昏黄的亮着,闪闪烁烁的灯光下,晨练的人们陆陆续续的从大马路上跑出去了,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也纷纷走过大马路向学校奔去。还好,这大清早的,桐树巷里还没有车辆出入。
“你要是分两次,不说用车,就是扛着过去也不会掉泡沫粉在马路上啊。”王大兰真是急了眼,拉着三轮车想要讨个说法。
“今天我孙子上学没车费啊,我不是赶时间么?”李忠贵叹气道。
唉,也真是的,自从儿媳妇在外打工被人拐跑了之后,婚,婚没离;家,家不回;钱,钱没见着一分,最后连手机号码也换了,几年了音讯全无。儿子为了节省路费开支供养孩子上学,很少回家来,自己一个人带着孙子,为了送孙上学不得不来这桐树巷租房居住,乡下老家的学校里十来个老师教着七八个学生,儿子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的儿子走他的老路,非要让孩子来县城上学。昨天因为捡到不少泡沫板高兴过头了,想去卖了换钱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晚了,只能早上赶早去卖,两车当着一车拉了,怎么就没想到会掉粉在公路上呢?
“唉,我说大兰妹子啊,你看我这也不是故意的,家里急啊。”李忠贵想着孙子上学没车费,算是十万火急吧,语气软了下来。孙子坐公交车去上学可是要现钱的,儿子转回来的钱全都存在银行里了,这不为了赶早卖了泡沫板回家给孙子车费呢,昨晚打电话给废品收购站的站长张老头,还好张老头答应天一亮就开门收货。
“我说李大爷,我孙女病了好几天,今天总算要去上学了,我比你更急啊。”王大兰想着必须要抓紧时间扫完大马路回家给孙女煮荷包蛋,可千万别误了上学啊,无奈的摇着头。
“要不是为了孙子的事,我今天就不走了。”李忠贵轻轻的叹道。
“要不是因为孙子的事,我今天也不会放过你。”王大兰的耳朵真灵,这么小的声音居然听清了李大爷的低咕。
“你也是孙子?”两个人一脸震惊的同时问道。
“唉,谁说不是孙子呢!”两个人异口同声的摇着头叹着气。
桐树巷的房东们基本都在高档小区买了房,不在这里居住,住在这里的都是送孩子上学的乡下人,以及外地来的生意人。虽然一条胡同里住着的有两百多户人家,但来这里租房的都是一住几年的人,时间久了,虽然碰上了也很少相互打招呼,但也算是彼此熟识,各自的家庭情况大致也了解一些。
“要不这样吧大兰妹子,你看还有扫帚没有,我先把三轮车推到收购站门口去,再过来帮你扫成不?”看着王大兰不放手,李忠贵只能示弱。
“行吧,也不用你一个人扫,只要我们速度快点,应该耽误不了孙子们的事。”王大兰调整好了情绪,很勉强的说道。
还好王大兰平时上班都带着两把扫帚,还有两件桔红色的背心。
唰唰——唰唰——唰唰——
昏黄的路灯亮着亮着,突然喳的一声就熄了。这天还没大亮呢,路灯说休息就休息了,它们是只顾着自己上完夜班就休息,才不管孙子们那些事呢。
走出巷道的人越来越多,看着大马路上突然今天多了个桔红背心,两个桔红色的影子并成一排,挥舞着扫帚,人们站住脚步,瞪着眼睛看了几秒钟,发现大马路上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便抛下了桐树巷,匆匆忙忙的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