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平
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有一个梦想。还是在上初中时,班主任老师在给我们上课讲到自己从小的梦想时,由衷感慨到:我的梦想是当记者!在老师的启迪下,懵懂的我从那时起也常常做起了当新闻记者的美梦。
上初中时,班主任兼语文课老师是一位从四川大学中文系毕业的老牌大学生,他不仅课讲得好,文章写得漂亮,而且写得一手流利端庄的正楷钢笔和粉笔字。在那交白卷就可以上大学的动乱年月,这位老师仿佛置身于世外桃园,要求我们多看书,尤其要看经典名著。他每天布置家庭作业,不厌其烦地亲自在每个学生的作业本上排字头,督促我们每天完成一两页钢笔字练习,并实行打分鼓励。我临摹老师的字体,勤学苦练,练出了一笔流利好字。在这位老师的启蒙和教导下,我对语文课兴趣浓,课余常找一些课外书籍读,因而写的作文也得到老师的好评,还常拿到班上当范文朗读。
1976年冬季招兵,高中毕业半年的我毅然报名参军,经体检政审,有幸应征入伍来到冀中平原某军一步兵团8连当兵。在新兵训练期间,带训的班长要走了我的学习笔记本,几天后,营部就来通知,临时抽调我到营部帮忙。事后我才知道,原来班长受营部报道员委托,帮忙物色有写作基础、字写得好的新兵,班长那天拿走我笔记本后就推荐给营部报道员,被营部报道员看中,便向营首长提出临时抽调我到营部帮忙。于是,新兵3个月集训还没有结束,我就被临时抽调到营部,协助这位报道员赶写营党委年度工作总结材料,他写出一页纸,我抄写一页,由于他写得快,思路跳跃不断,这里改写一两句,那里补充一段,每页稿子都涂改得密密麻麻,我边抄边问,抄写出的材料还算语句通顺,段落连贯,字迹工整流利,营首长看后比较满意。不久后,我被正式调到营部报道组,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踏上了一条艰辛而曲折的追梦旅途。
上调营部工作,我感到荣耀,战友们羡慕,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入门难,出成绩更难,前途光明,道路却曲折坎坷!当时,我虽然有一定写作基础,但是对部队新闻报道工作却是一窍不通。起初几个月,我老老实实地跟着老报道员学,为其抄写稿子,做一些勤务杂活,日子过得倒是无忧无虑。半年后,我觉得不能老是这样当“抄写匠”,年底前自己应该在报纸发表一两篇反映部连队训练的新闻稿,决不能交“白卷”。于是,我暗自发奋,抽空下连采访,写了数篇反映战士刻苦训练的小稿,悄悄地分别投寄到军区报纸和驻地日报,满怀希望地期盼着,结果所投寄的稿件如石沉大海。随着时间的推移,压力逐日加大,常常白天吃饭不香,晚上辗转难眠,做梦都在想着稿子见报的事情。眼看快到年底了,再不努把力,真得交“白卷”啦。老报道员也许看出了我那焦急的心情,帮我出点子,安排我到连队挖掘了若干有关军民关系的素材,先由我消化过滤后写成3到4个军民鱼水情的小故事,经过老报道员修改润色,最后选取了两个比较生动感人的故事,并安排我前往保定送稿。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北风劲吹,雪花飞舞,漫山遍野银装素裹。我顶风冒雪,步行几公里,赶到北河店火车站,登上一列途经保定的火车,上车没有座位,我在车箱站了两个多小时,抵达保定走出火车站,满眼高楼林立,大街小巷纵横交错,车水马龙,让我眼花瞭乱。说实话,这是我当兵以来初次出门,而且是第一次走进大城市,真有点象“陈焕生进城”不知去向。我向执勤的交警打听去报社的方向和路径,一边步行赶路,一边向行人问路,走街串巷,终于在上午下班前找到了保定日报社。在门卫登记后,我登上2楼,走进了一编辑室,接待我的是一位姓孙的老编辑,也许是被我冒雪送稿的行动所感动,对我这位不速之客,他显得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我先作了自我介绍,并小心翼翼地递上稿件。孙编辑收下稿件阅览一遍后说:我看这两个小故事还可以,留下吧。目前我们正需要这方面的稿子。随后,他笑容满面地与我交谈起来。我看时针快指向中午下班时间,便懂事地告辞,于当日下午乘火车返回部队。新年元旦前,送去的那两篇小稿,保定日报在第二版刊发了。辛苦一年总算没有交白卷,我心里稍感欣慰,但仍感工作压力大,寝食难安,怀疑自己不是搞新闻报道的这块“材料”,难圆当记者的梦想,萌发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第二年开春,因营部超编,需要精减人下连队当兵,营部报道组要下派1人。我本来正处于犹豫徘徊之际,下连当兵正是我求之不得的解脱。我主动向营首长申请下连当兵,营部顺从我的意愿,把我分配到炮兵3连。不久因文书复员,连队领导选我接替了文书工作,随后参加了团部组织的文书集训和师部举行的文书兼军械员“大比武”活动,经过这一系列近似实战训练磨砺,我在文书岗位上干得顺心而愉快,与连队领导和战友们的关系也很融洽,自我感觉良好,没有其它非份之想。
岂料命运不允许我安于现状。有一天,团政治处电话通知连队,要选送我到师政治部宣传科学习。团里新闻干事亲自找我谈话:师部宣传科要为我团带培一个报道骨干,政治处在全团报道员队伍中经过筛选,决定选送你到师部宣传科学习,也就是借调到师新闻报道组边帮忙边学习,学习时间为半年。并告诫我,这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一定要好好珍惜和把握。面对突入其来的喜讯,听了新闻干事的一席诫勉谈话,我既惊喜又担忧。喜的是作为入伍不到两年的新兵,能够被选送到师机关学习,这绝对是一件大好事。担忧的是,我好不容易改行跳出了倍受煎熬的工作,如今又要我重操旧业,去师部万一干得不好,出不了成绩而被放回连队,那就再无出头之日。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还是理智和勇气战胜了胆怯和懦弱。更让我欣慰的是连队领导给予支持和鼓励,从而使我坚定了勇往直前的信心。
1978年12月,仍然是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我辞别了连长、指导员和朝夕相处的战友们,由连部通讯员赶着一辆骡车,将我送到北河店火车站,我背起铺盖卷,手提行李包,登上了北去的列车,在高碑店下车后,转乘师部的班车,走进了陌生而森严的师部大院。来到师宣传科报到后,我被安排在报道组的办公室,用两根长板凳放上一块木板作为床铺,用四个铁皮文件柜作围墙就成了我的卧室。这里工作生活条件显然比连队好多了,办公室宽敞整洁,有日光灯照明和暖气片供暖,尤其让我舒心的是,干事们下班后,晚上就是我静心看书学习的场所,不再受熄灯号的影响,不受任何人的干扰,可以学习到深夜乃至通宵达旦。随着工作环境的转换,我觉得眼界大开,心胸更宽广,上进心大增。白天,我慎言慎行,虚心向两位新闻干事请教,积极帮他们抄写稿子,收发报纸,清扫卫生。晚上,我埋头看书学习,重点研读读解放军报和战友报刊发的每篇报道所选取的角度和写作技巧,常常深夜不睡。有一天深夜,政治部一位副主任带着几位科长巡夜时,看见宣传科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光,以为是干事们下班时忘了关灯,走近窗户一看,还有一个小战士在埋头看书。便回头询问科长,科长如实介绍了有关借调我上来学习的情况。随后这位副主任敲门进来,见是几位首长,把我吓了一跳。副主任和蔼可亲地问了几句,命令我早点睡觉,不要熬夜。事后,我从科长谈话中得知,这位副主任从此对我留下了良好印象。
那些日子,我不分白昼地学习钻研,是因为初到一个新环境,受强烈的进取心和紧迫感驱使,必须抓紧时间充实自己,尽快进入角色,迅速打开工作局面。勤学苦钻一段时间后,我有些坐不住了,一心想尽快出成果。于是,我主动要求下部队采访,征得带我的干事同意后,我独自到师属炮兵团,深入连队采访,寻找新闻线索,在该团新闻干事的配合下,采写了一篇某连正确处理工学矛盾,学习训练两不误的新闻稿,邮发到军区战友报,很快就被该报刊登了。兴奋一阵后,我又回到老部队与二营部报道员一起,通过深入部队演练现场采访,采写了一篇反映某排长在对抗演练中出“怪招”击败对手的通讯,邮发给解放军报,不久也被该报二版刊发了,让我倍受鼓舞,采写新闻稿的积极性高涨。我采取边学边干的方法,在机关埋头学习一段时间,然后下到基层营连采访数日,在与基层一线干部战士采访座谈中,发现共性问题,寻找报道线索,深入挖掘素材,然后回到机关认真写稿。这样一来,学习和工作相互促进,双获丰收,到师机关学习不到3个月,我先后就在军区战友报和解放军报刊发了好几篇稿件,赢得上下一致好评。随着认知能力的增长、采访技巧的掌握,加上深入扎实的采访作风,后来采写的新闻报道频频见诸报端。
转眼间,半年的学习期已满,师部宣传科却没有放我回原部队的意向。两个月后,命运向我投来橄榄枝,因师属坦克团新闻干事调离留下一个空缺,宣传科领导就把我放到该团挑起了新闻干事的担子,我到任后本想把全团的报道骨干队伍建立起来,哪想到这个团编员比步兵团少,而且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营连不可能抽出兵来当报道员,团政治处负责新闻报道只有我和一个摄影报道员,也是刚从连队选调上来。面对这种现状,我与摄影报道员开初几月主要是熟悉环境,了解掌握素材,工作成绩平平。第二年开春,我们两人各自鼓足劲头,大干快上,文字图片比翼齐飞,当年打了个翻身仗,挤入全师新闻报道工作先进行列。初战告捷,干劲倍增,全团刊稿总篇数逐年递增,超过3步兵团,因此连续3年被师里评为先进单位。
1983年初,我又遇到一次转机。我在坦克团干得水生风起时,突然师政治部下达一纸命令,将我调到组织科当干事。说实话,干新闻报道工作时间久了,我也感觉有些厌倦疲惫,变换岗位有一种新鲜感。于是我愉快地走马上任,改行写内部材料。虽然写内部工作材料不如采写新闻报道那么熟练顺手,但是在科长和同事们的点拨下,我很快上手,干得不错,前景应该是一片光明。哪曾想,一只无形的手又将我拉回到新闻宣传岗位。那年军队改革整编,我们军被扩编为集团军,新划入坦克、地炮、高炮3个师。我们军新闻报道工作一向搞得很好,新划入的几个师这方面工作显然要差一些,于是纷纷向军里提出要老部队选派新闻宣传干部充实这方面的力量。坦克师分管干部工作的副政委与我们师分管干部工作的副政委,两人在军里开会时达成协议,从我们师选派一位新闻宣传工作能力强的干部到坦克师当新闻干事。不知何故,我们师的这位副政委偏偏盯上了我,他派人征求我的意见,我明确表态不愿意,后来他亲自找我谈话,我还是没有答应,以后他碰见我一次就催问一回。同事们都劝我,你这样久拖硬顶得罪了师领导,即便留在这里,今后也不会有好的前程。不如听从安排,愉快赴任,大胆去闯一闯,或许能闯出一片新天地!于是,我听从同事们的劝告,忧心忡忡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1984年5月,我又一次背起铺盖卷,提着简单的行李,从高碑店火车站登上北去的列车,在北京站转乘开往西北方向的列车,风尘仆仆地来到燕山脚下的南口镇,走进陌生而森严的坦克师师部大院,又重新干起老本行,挑起了这个师新闻宣传工作的担子。幸运的是坦克师领导对我这个外来的“和尚”,很是欢迎和器重,工作上全力支持,生活上给予照顾。我发挥自身特长和优势,一方面建立健全师新闻报道骨干队伍网,一方面深入基层营连采访,到任一个月内就独自在解放军报二版醒目位置刊发一篇新闻报道,引起良好反响。以后埋头苦干,在军报和军区报纸上频频上稿,当年就甩掉了该师新闻宣传工作落后帽子,挤进了集团军新闻报道工作先进行列。以后两年继续大干快上,工作成绩突出,连年获得集团军先进单位。
1986年秋,命运之神又向我抛来绣球。军区给集团军分来一个报考南京政治学院新闻系的名额,军政治部又将这个名额分给了我。经过文化考试和体检政审,我有幸被录取,再次背起铺盖卷,提着行李,乘坐列车一路南下,来到位于六朝古都的南京政治学院学习深造,实践经验与理论学习相结合,我的工作能力有了质的飞跃,两年学习期满,我被分配到重庆某军医大学政治部宣传处,从事新闻报道工作长达10年之久。10年间,我采访报道了一大批医疗科研成果,重点宣传了以黎鳌、程天民、王正国3位院士为代表的一批医学专家的先进事迹,每年在解放军报、健康报、科技日报等中央和全国媒体刊发新闻作品近100篇,有数篇上了头版头条,数十篇作品获奖。所在军医大学的新闻报道刊稿总数年年在总后系统排名前3位,年年被评为先进单位,本人也多次立功受奖,在军内外小有名气,分别被解放军报聘为特约通讯员,被健康报聘为驻地记者。
回顾22年的军旅生涯,我在部队这所“大学校”、“大熔炉”里历练成长,从一个不懂事的“新兵蛋子”成长为上校军衔正团职军官;从一个新闻报道工作的“门外汉”,成长为部队新闻报道工作的得力干将,尽管未能圆当记者的梦想,但是我不后悔,也无遗憾,因为我曾经为追求梦想奋斗过!特别是那段军旅生涯,正是我人生精力最旺盛、干得最欢快、出成果最多的时期,是我人生道路上的一道绚丽彩虹,值得我一辈子感到欣慰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