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上苍为什么这么安排,我毕业来公司实习,当官的竟让我当他的学徒。
他是一名普通技术员,负责纺织机械设备的检查维修。他长得并不出奇,个头不高,面皮黝黑,嘴唇老厚。就是那双眼睛还是眼睛——清澈明亮,黑白分明,仿若一湾清水,波光潋滟映照青天,薄薄的眼皮倏然一闪,目光像飞驰的箭簇似能穿透一切。
当初一见之下,不意被他灼灼的嚆矢击中,禁不住浑身颤抖脑筋酥麻。回到宿舍,不知做什么好,看书看不进去,睡觉难以入眠,手机信息浏览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浏览着信息,手指不由自主地给他发了条短信:王师傅,进公司荣幸遇到你又做了你的徒弟。之后,我捧着手机半醒半睡等他的信息,等了一夜也没等到他的回音,只是在梦里又与他经历了日间的点点滴滴。
一上班,他像没事人似的背着工具袋下到车间,在织机欢唱的车弄里巡回检查,我像条尾巴似得跟在他腚后前进后退,左拐右弯,绕着织布机转,引得满车间的眼睛直朝我们瞧。下巴、指头,指指点点,我们成了车间的焦点、亮点、闪光点,员工眼里流光溢彩,宛如看西洋景一般。
生活谨慎的人时时处处是得避嫌,不然好事未成,蛙声一片,污水滥浅,无风起波澜。以后我跟他的距离逐渐拉长,再不像跟屁虫似的跟得他那么紧密,不过我们真正的距离应该缩短再缩短。周日火烧云的傍晚,我经不住如火晚霞的炙烤,按捺不住胸中似激流起伏的波澜,哆哆嗦嗦给他发了第二条短信:王师傅我有事找你谈,就在运河岸,杨柳树下等你。
我背靠垂柳,仰面望天,默默祈盼等待他身影的出现。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都说人要诗意的生活,这不正是人生的诗情画意嘛!
手机突然振动亮屏,一条信息闪现屏面,“有事来家谈。2号楼3单元502号”
哦——,古朴单调的单元楼,陈旧坚固的防盗门!
我轻轻推开他的家门,一幅和谐幸福的家庭画面映入眼帘。这不正是我们女人孜孜追求想要得到的无限温暖的安乐窝嘛……
夫人不冷不热地让座沏茶,跟我寒暄了几句,扔下他和我面对面交谈,然后抱起女儿款款进了卧室。那晚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都谈了些什么,我早已忘掉,我也努力将它忘掉。可是,他却不让我忘掉,他的影子幽灵似得跟随着我,甚至连睡觉也与我共眠。
在车间他依然如故,身背工具袋环绕着欢唱的织布机巡回检查加油维修。尽管我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他就像没我这个人似得不理不睬。有时有些问题需要给我交代说明,也是简明扼要,点到为止,分寸得当,火候适宜。没有丁点儿亲密狎昵的迹象。
听说老道狡猾的男人都这样,心里越热,表面越冷,设诱饵放长线钓大鱼。我这尾鲜活的鲢鱼也不知他怎样垂钓?长夜寂寂,思绪绵绵,时睡时醒时梦,梦幻似得给他发了条短信:我爱你!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在床上烙饼,迷迷糊糊直到天明也没盼到他的信息。可是那天干了一天活,临下班他却叫我等一等。我多么渴望等他一等啊,就像焦渴的土地等待一场甘霖。然而,当他从更衣室出来却拿着一本书,一脸珍重地走到我面前,说:“这是美国盲人女作家海伦-凯勒的《假若给我三天光明》回去抽时间看看。”
当我接过书册的那一刻,我多么想将书本化做利剑,戳破这没有血性,没有爱的假男人的嘴脸啊!虚伪、做做、渣男、太监……搜尽一切词汇也难发泄我心头的怨恨。
回到宿舍我将书往床上一扔,书籍一抖一颤,抖出了一张纸条,我心房一颤:白马王子,浪漫情怀。非凡夫俗子所为。我抓起纸条双手捧在胸口捂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展开,几个有角有棱的方块字跃入眼帘:做高尚的女人,当自己的主人。
我攥着纸条一头栽到了床铺上。这一夜,那付黝黑的面庞一脸珍重,那双清如秋水的眼睛黑白分明,那对厚厚的嘴唇张合翕动,一再语重心长地嘱咐我:做高尚的女人,当自己的主人!
调皮的风儿披着温柔绵长的黑纱,走街串巷、访男问女,有多少男女有多少话儿要对她讲。不知什么时候曙色映亮了窗纱。睡了一夜的鸟儿在枝头啁啾跳跃。鲜艳的牡丹于朝暾里婆娑绽放……我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头脑昏沉,四肢乏力,几乎连翻身的力气也没有了。借着熹微的晨曦,我向他发出最后一条短信:请假休整。谢谢您!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