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 情

她走了，走得那么突然。抛下个孤独的老头子，孤孤单单的往前生活。尽管女儿常来探望照料，嘘寒问暖，但总不如老伴那般体贴入微，知冷知暖。

“唉，老了没个老伴实在可怜！”他时常泪水涟涟地哀叹，不免就思念起过往丝丝缕缕的旧情緣。

女儿劝他出去旅游，到外边走走散散心。他就坡下驴答应女儿，他要到年轻时工作过的小城去看看。女儿当即用手机在网上给他买了去往小城的火车票。

高铁豪华阔绰的车厢宛如自家安静、温馨、舒适的客厅。它那如风似电的速度，仿佛带着他穿越历史时空，寻觅年轻时的过往岁月……

岁月如歌，如歌的岁月有苦也有乐。刚分到小城纺织厂工作，他人生地不孰，举目无亲人。即使在机器轰鸣，人来人往的车间，他也感到形单影只，孤独无靠。唯一让他牵挂，让他日思夜想的只有家——远在千里之外的家。家犹如蜗牛的壳子，尽管远在千里之外，他仍挣脱不了它的束缚禁锢。他的思虑言行，举止动态，无不打着家的烙印。

心灵手巧，勤劳善良，快乐无忧的纺织姑娘们照顾他，逗弄他，靠近他，他躲躲闪闪不敢接进她们。他视她们如妲己狐狸精，一与她们接触就觳觫，就汗颜……

“先生，请您用餐。”高挑俊美的女列车员，推着餐车经过他身旁。他身魂不禁一颤！

她与她的身段仿佛一般。只是没穿这身整洁漂亮的铁路工作服。在他那孤独苦闷的日子里，她时不时就出现在他面前。她没有多少语言，神态冷淡自然，或者一个微笑，或者一瞥青睐，或者几张饭票。使他寂寞的心灵和清苦的生活增添一抹甘甜的味道。依稀记得她还向他讨要了一张黑白照片，收放在了她的胸兜里。唉，那时生活艰苦得连肚子都填不饱！而现如今，现如今就连旅游乘高铁都这么丰富多彩！年轻人不可能理解那时几张饭票的分量！他不住地感叹着时代巨大神奇的变迁，目送年轻漂亮的女列车员推着餐车缓缓离开他的坐席。

她长得并不漂亮，但气质内蕴却与众不同。她有许多独特的地方感人肺腑、动人心弦。她不善表达，讷于言辞。而她的眼神，她的举止，她那容颜不动声色的微妙变化，尽可传达她幽幽深沉的心曲。尽管他与她交往并不频繁，而她的言行举止动态表情，至今在他脑海里活灵活现，触手可及，如在目前。

唉！我实在不该那么决绝地离她而去！更不该石沉大海不透丝毫信息。望着车窗外不断变幻的美丽景致，他悔恨交加！经历了人生婚配孕育及生离死别，如今他已走到了人生边上。走到人生边上的他，又想起了过往的旧时、旧地和旧情缘的她。

她也该走到人生边缘了吧？其实，他们当时并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他觉得她送他几张饭票，送他一个微笑，只不过是她对他的同情怜悯罢了。他当时那热乎乎的感觉，只不过是错觉，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罢咧。嗨嗨，既然来了权当旧地重游吧。至于她……也不知她还好吗？是思念，是牵挂，抑或是好奇，他且游览小城，且苦心寻找她。

过去她居住的低矮的小平房，已矗立起座座高楼大厦。当他敲开22层一间公寓房门的时候，她站立门口审视他片刻，然后回身瞅瞅床头悬挂的老照片——照片没有色彩，黑白分明——她满眼闪烁惊诧的目光：“你，你来啦……”

他迟迟疑疑迈入房间，眼望床头上的照片，不禁热泪盈眶，喉咙哽咽，“你，你还保存着它！”

“这些年，它——，他一直陪伴着我上班下班，熬夜纺纱织布。退休后，他又陪伴我上老年大学，画画写诗。这些年，他陪伴我度过春夏秋冬，酸甜苦辣……”

“你，你还一个人生活？”他泪光闪闪，“现在我也孤身一人了。老伴她，她不在啦！”

“她不在了！”她如万箭穿心，禁不住浑身颤抖，嘴唇哆嗦，“她不在了……她……”她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摘下床头墙壁上的照片塞给他，“她不在啦，你胡乱跑什么？她不在了你不好好给她守灵！你胡乱跑什么！”她连推带搡将抱着旧相片的他拥出房门，返身插上门闩，背靠门扇，望着床头空荡荡的墙壁，深深叹了一口气。

突然，她好像中风似的身体顺着门扇轻轻下滑，缓缓瘫坐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