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 桥

在那届“两岸文化交流大会”民间艺术展览厅办公室里，我又一次接待了郑先生。

他穿一条笔挺的银灰色西装裤，棉布彩条衬衫随便往腰里一扎，为他平添了几分风度，几分潇洒。要不是满头白发和额上的皱纹，你可能要把他误为翩翩少年了

“哦，周先生!”他进门向我致着颔首礼，谦恭地问道：“我能否了解了解作者的情况呢？”

“作者的情况嘛，”我一边给他让坐，一边解释，“目前我们所掌握的资料，大抵与作者简介无多大出入：端木云，女，78岁，山东人，从事剪纸艺术50多年。至于她的详细情况，我们也不很了解，不过我可以向你提供线索，由于 她向两岸文化交流大会捐赠的那帧剪纸，艺术高超，巧妙地体现了华夏人文精神，更由于她对两岸文化交流大会的精诚热忱，已被组委会邀请参加大会开幕式了。”

“哦！”他在沙发里倏然向前一耸，似意欲猛然立起的样子，尔后定了定神说：“是否可以通过先生您，了解一下她的近况呢？比如家庭现状什么的------”一双深沉的眼睛盯视着我，身体慢慢倚在了沙发靠背上。

“这------，这事我得请示领导。邀来参加两岸文化交流大会的都是贵宾，我怎能贸然行事？”

“如蒙周先生鼎力相助，我将不胜感激之至！”在送他离开展厅时，我一面为他那难以接受的言辞所烧灼，一面为他的行为而迷惑。

那天，我们接待前来观看两岸文化交流大会的台湾同胞观瞻时，郑先生在那帧天安门连接阿里山的七彩虹桥剪纸作品前，几度盘桓流连。他见一对有情人身着彩翼飞越天堑相会七彩虹桥，连连掏出手帕擦拭润湿的眼窝。最后离开时，竟提出要买下那帧题名《彩桥》的剪纸艺术品。当我向他说明暂不办理购买事宜，等展览结束才义卖时，他又不惜重金预定了它！而且当即立据为证——

展后义卖时，我将以高出最高价两倍的价格，买下《彩桥》。

                                                      立据人  郑汉民

                                                                              某年某月某日

今天，立据的墨迹还没干，他又找上门来，了解作者的情况来了。

几天来，在有关方面的协助下，我终于了解了作者的一些情况：鲁北平原某农村村民，生于剪纸世家。早年婚配，婚后三天丈夫去济南求学，不数日发生济南战役，遂与丈夫失去联系。无子嗣，寡居，村委给予五保待遇------

当我将所掌握的情况电话告知郑先生时，他声音颤抖着向我请求：“万望协助，会会作者！”

我把这一情况及时作了汇报，并得到了组委会的有力支持。

第二天，我作为引荐人，带郑先生去见《彩桥》的作者端木云。

端木云老人在北京饭店她的客房里接待了我们。她没有换装打扮，仍是鲁北老妇宽松肥大的掩襟灰涤棉夹袄和青色绾腰裤。经褁缠又放开了的半大尖足注释着老人所经历的沧桑人世。她虽是村妇打扮，但仪态言表却流露着艺术家的气质——银发自然梳披双肩，目光深邃慈祥，颦笑自然亲切，神态温厚淳朴。见过那帧剪纸再见老人，不得不令人感叹《彩桥》的确非她莫属！

我和端木云老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向她作介绍：“这是来北京参观两岸文化交流大会的台胞郑汉民先生，见了你的《彩桥》，慕名拜访你来了------”

两位老人仿佛没听我的介绍，他们四目对视着，目光紧紧交织在了一起。只见汉民老人下巴胡乱哆嗦着，一步步迈向端木云，：“三妮，------我，我是长庚啊------”

“你------”泪水像断线的珠子，顺着端木云老人的面颊流淌着，哽咽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我对不起你呀，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汉民老人呜咽着说：“自从那年在济南我被挟持南下，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你。以前我夜夜作梦回来，但醒后大海阻隔着不能回来！允许探亲，可以归来了，我又害怕回来。我总想，一个女人家怎能厮守这多年？三妮，我的心许多年前早已死了！------没承想，这届两岸文化交流大会倒把我们聚一起来了。”汉民老人掏出手帕，连连擦着泪水。

端木老人渐渐镇静情绪，撩起衣襟擦干泪，似对汉民老人，似对我，又似自言自语道：“天上有供牛郎织女相会的鹊桥，地上也应有供流离失散的情人相会的桥。这桥我曾在梦中见过，可是------，今天，今天我们总算把这座桥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