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水而居

发源于河南桐柏山的淮河，一路向东绵延千里，如同一位翻山越岭的游侠，在下游的江苏省双沟镇停下了脚步，在畅饮双沟美酒后醉卧在洪泽湖的怀抱里。

在怀洪新河与洪泽湖的交汇处有一座无名小岛，小岛上大片大片的芦苇铺陈开来，那些白鹳、黑天鹅、苍鹭等一众高腿长颈的水鸟在芦苇的庇护下，悠闲地注视着，我仿佛看到它们轻蔑地睨着我们。天气晴好的清晨，湖面在朝霞温暖的吆喝声中明亮起来，丰盈的表情盛满昨夜的星光，各种鸟类，在日渐丰满的碧水上伫立。湖面上，朝阳摇碎的光影似一支热烈的火炬点燃整个湖面，盛开成波澜壮阔的场景。少年时跟随父亲撑船到十数里外的湖区砍芦苇编芦席、割蒿草喂牛，以及在湖边浅水处围草卷鱼的情景犹在眼前。

在进入洪泽湖的那一刻，水面陡然间变得开阔起来，仿佛从一条狭长的巷道里突然进入宽广辽阔的平原。我们的肉身在这一瞬间似乎脱离了两岸的烟火与尘世的喧嚣，在一望无际的碧水和葱茏苍翠的芦苇里飘起来。脑海里正准备搜寻一些足够美丽的词汇来赞美这大河入湖的风景时，无数只褐色、白色或黑白相间、或大或小腾空而起的飞鸟的身影，打乱了我的思绪，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致惊艳到了。

我们乘坐的快艇行驶在一条叫西南航道的水路，航道两侧生长着一垛一垛茂盛的芦苇和零星点缀在湖面的野生荷花，在我们经过时无数只水鸟从这些水生植物中腾空飞起，从我们的头顶掠过。对于它们来说，我们就是一群入侵属于它们家园的外来者。一股好奇心拉扯着我，想靠近两只临近我们船只的苍鹭。同行的洪泽湖管委会的同志告诉我，因他们三天两头都会从这条航道上出入湖区，常年累月，栖息在这条航道两侧的苍鹭、白鹳、黑天鹅、红头野鸭等常年驻留的水鸟似乎已经知道，这种时常在湖区出现闪着红黄相间警灯、时而鸣起警笛的船只是洪泽湖湿地生态修复的守护者，每当经过这里时，它们非但不会因受惊吓四散飞走，久而久之反倒“闻笛起舞”，会随着管理所快艇警笛的响起在船舷四周盘旋、鸣叫。

2006年2月，国务院批复建立江苏泗洪洪泽湖湿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总面积4.94万公顷，分为核心区、缓冲区和试验区，其中核心区1.67万公顷，主要保护内陆淡水湿地生态系统，国家重点保护鸟类和其他野生动植物，以及鱼类产卵场。保护区内淡水湿地生态系统类型丰富、集中，是极其稀有且保存完好的湿地生态系统。随行的潘副所长介绍说，保护区内主要以鹭类、雁鸭类、鸻鹬类、鸥类和雀形目鸟类等为主，共206种，国家I、Ⅱ级重点保护鸟类17种。今天，被誉为华东大氧舱的国家4A级旅游景点洪泽湖湿地，早已成为休闲、垂钓、养生的最佳选择地之一。

快艇在湖面上飞驰，船头犁开的涟漪瞬间揉碎了飞鸟投在水面的倒影，激荡起的波浪呈“V”形向两侧扩散开去，摇晃着航道两侧一层层茂密的苇丛。湿地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体型娇小的鸟儿，见到我们到来，或站在芦苇上好奇的张望或“嗖”的一下从菖蒲深处窜上半空、又或从这枝芦苇跳跃到那枝芦苇上，它们在芦苇枝头和半空中欢快的啁啾、叙鸣着。而那些体型较大的水禽，则安详的或站或蹲在滩涂上，默不作声，仿佛是一些悟透人生得失的高僧，淡定而安然。在我提出靠近它们，想抵近观察时，驾驶快艇的潘副所长以多年的巡湖、守护湖区的经验婉言谢绝了我的提议：“还是不要去惊扰它们吧，距离产生美，就这样保持一定的距离，人和鸟才能和谐相处。如果太靠近了，它们就会警觉起来，甚至会立马飞走，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想，这些鸟的祖辈或许和我的祖辈们一样，世代生活在湖边，终日与水为邻，养成了细腻、温婉、随和、善良的性情。他们如水的性情是一种阅世后的从容、沉稳、平和。或许快节奏的现代生活放大了对欲望的追逐，但我始终坚信，真正的净土，就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这些年，每每在强聒不舍的尘世喧嚣中身心俱疲时，我就会到湖边走一走，抑或寻一船只荡漾于湖心湿地，观大湖之易入易处，感大湖之容人容物。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这一年四季变化不断的洪泽湖，在每一个季节里都会给我们呈现出令人赞叹和为之陶醉的水上风光，可我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忙碌而喧嚣的生活中，能有几人静下心来，心无旁骛地走进洪泽湖的深处，去欣赏，去感受，去重温大自然无私馈赠给我们的美好呢？

大湖对世间的爱从不吝啬，除了不拒绝上游的河流，也不拒绝任何水生动植物。憩息在湖里的各种水禽，在洪泽湖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共筑爱巢，繁衍生息。它们在大湖的怀抱里结庐入境，与水为邻与人为邻，将命运托付于大湖，也托付于人。当下，物质已经足够富余，匮乏的是失去了和大自然亲近的机会和心情。我深知鸟儿们是绝没有人类对于住所的贪婪和奢侈的，它们对于巢穴追求的仅是一枝之栖而已，管他是一枝芦苇，一丛水草，还是一株矮灌，从不嫌弃。急剧嬗变的社会，总会伴有一些戾气和负能量的东西，让人有种莫名的躁动焦虑。我庆幸我能与洪泽湖比邻，跟那些与世无争、沉湎于自己世界的白鹳、黑天鹅、苍鹭、白鹭……共享一个自然生态圈，也只有它们不慕滚滚红尘中的蜗角虚名。

伴随着河湖治理和生态修复最繁盛时期的到来，作为南水北调重要水源地和生态屏障的洪泽湖，不仅为南水北调东线工程提供了重要的水质保障，也成了众多珍稀鸟类的栖息繁衍地，迎来了属于它的黄金时代。洪泽湖正用它广阔无垠的博大胸怀，为淮河的上游来水提供了巨大的蓄洪功能。如果说上游的淮河是岁月写在大地上的一首长诗，那么洪泽湖就是沉淀在心灵深处的一篇原生态散文。它总是兼收并蓄、海纳百川，成为上游河流的终极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