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推开阳面教室的门，满室的晴光扑面而来，几乎有些晃眼，人一下就沐浴在亮堂堂的明媚中，我还没来得及走上讲台，好多学生便举起了手，他们似乎都急不可待地想要发言。我想：这是急于要报告打铃以后在教室说话的人吗？在来教室的阴暗楼道里，我也曾边走边侧耳听了听，确实没听见什么动静呀。

“你说吧，”登上讲台，立足未稳，我先随手指了指坐在教室中间的王诗惠。

“李若林把温欣赟踢哭了。”她站起来首先用手重重地指着李若林，以加重她的愤愤不平。

“是上课时候吗？”

“不是，”她摇摇头，“是下课的时候，温欣赟一直在哭。”

我把视线转向温欣赟，她此时并没有哭，好像若无其事地望着我，只是那张涂抹的像小花猫的脸，证实了王诗惠的说法，“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眉梢眼角有点下弯，小小的扁扁的鼻子，红红的小嘴，虽然是古典娟秀的面容，气质里却不知道哪里自带一股英气，她这时并没有哭，也没有吃亏后的委屈神情，只是很淡定的看着我。“李若林踢你了？”

“嗯，踢我这里了，”她站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左侧，“可疼呢。”她说这句话时轻描淡写，并没有期期艾艾的怨恨，也没有王诗惠的愤怒，只是客观表述一下，神情好像在说：“既然王诗惠揭发出这件事了，那老师你看着办吧。”我知道如果不是特别疼，温欣赟是不会哭的。

“现在呢？好点没？”

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好点了。”我放心后看向同她隔了四个人的右手边的李若林，他脸上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地站起来看着我：“嗯，可是，她上午把我推倒……”

“啊？你们还演连续剧？上午是第一集？下午是第二集？明天还要演第三集吗？没完了吧？有深仇大恨吗？”我打断他说。

李若林低下头，不说话了。

“踢同学为什么下死力呢？还是女同学，仇恨特别大吗？要不要给你一把刀？杀了她？”李若林红着脸摇摇头。

“其实，同学情是非常珍贵的，你们现在不知道，将来长大就知道了，除了家人，谁能跟你朝夕相处六年呢？如果有人幼儿园也在一个班的话，那就是九年，那不就像亲人一样吗？我的一个同学昨天打来电话，儿子要娶媳妇了，虽然路远是榆社的，但是一定要去祝福，”全班学生都饶有兴趣地听着看着我，“真的，长大后想起小时候的同学会像亲人一样的。”

“以后，踢女生更不能下死力，不对！以后根本不能对女生动手”。

“啊？为什么？”几乎全部男生低低地发出了不平的疑问。

“因为男生天生力气大呀，女生天生力气小啊，真正男子汉是应该保护弱小的，而不是欺负弱小，挑战比你强大的势力那才叫勇敢，欺负比你弱小的，那叫欺软怕硬倚强凌弱，孙悟空大闹天宫，挑战玉皇大帝和各路神仙的权威，那才叫勇敢，那才叫大无畏精神，他打死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老太太，唐僧不是嫌弃他没有同情心吗？所以就狠命地念紧箍咒，当然他没有识别出那是白骨精变化的。试想想，如果孙悟空不是去挑战、反抗那些强大的恶势力，而是欺负那些真正的颤颤巍巍的连走路都不稳的老头老太太，或是力气小的妇女儿童，那孙悟空还会有人喜欢吗？还能叫英雄吗？那不成了地痞流氓小混混了吗？我说的对不对呀？”嗯嗯，大家安静下来了，李若林点了点头，“那？……”我拖长声音，微笑地看着李若林，他转过半个身子，朝着正面对着我的温欣赟，毫不扭捏声音清晰地说道：“对不起！”我的心底里好像升起一种美妙的音乐，温暖，轻快，舒心。李若林有着宽宽的额头，宽宽的脸庞，几乎飞入鬓角的细长的眼睛，憨憨笑起来变成了一条弯弯的细线，配上奶黄色皮肤，真是纯净的像一汪水。

温欣赟回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因为听起来不像是“没关系”，我正诧异着，她又重新对着李若林郑重地说了一遍：“对不起！”她说的是“对不起！”阳光透过南面的玻璃窗，毫无遮拦地洒进教室，明亮地折射在孩子们身上、脸上，像是渡了一层金色，以至于仿佛他们的身上也发出了微微的光晕。好聪明，善良，大度，懂事的两个小朋友。真希望他们永远定格在这个年龄，永远定格在这么纯净、美好的瞬间。我结束道：“温欣赟是个爽快的小美女，她说对不起说明她自己认识到自己也有错，嗯，我喜欢她”……

这句话还没说完，男生们又一波举手，有的竟然想站起来，难道还有什么不平？“她每天带着王晨君，王诗惠，宋欣琪，杨钧艳四五个女生追人家李若林，马嘉浩，”李昊臻终于忍不住没等我允许就抢着说……“还追我”，“还追我”，罗凯博，孔维驿等也插嘴道，大多男生也按捺不住地七嘴八舌诉起苦来：“温欣赟就是个女汉子，她领着人追上我们就打，吓得我们跑到男厕所她们才不追了……”

“啊？原来你们是人多势众欺负人家男生？原来人家李若林是受害者啊？怪不得你说对不起，”我盯着温欣赟，“这我真是没想到。”剧情瞬间反转了。

“好，既然互相认错了，截止现在，现在就是分界线，以前的不说了，以后，还追吗？”

温欣赟摇摇头。

“这件事到此为止，好吗？”

“好的。”意见终于统一了，开始了正式上课……

可是，我一直好奇女生为什么追着打男生的事情，第二天，我把李若林叫到办公室，

“女生追上你们干嘛呢？”

“打我们。”

“打的时候特别用劲吗？疼不疼呢？”

李若林想了半天后说：“不太用劲，不疼。”

“那么你觉得她们是跟你们闹着玩的？还是找你们打架呢？”他又歪着头想了想：“是闹着玩的。”哦，跟我预料的差不多。

“那么你们愿意不愿意呢？”

李若林摇摇头：“不愿意。”

我又叫来了温欣赟，“我不是批评你，只是了解一下情况哈，”她痛快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叫上那几个女生呢？”

“不是我叫的，是王诗惠叫的，因为我，王诗惠，杨钧艳我们三个在幼儿园就是一个班，所以老在一块玩，另外两个我不知道，”

“你们追上男生要干嘛？”

“……”她想了半天，回答不出。

“是想打架吗？”

“不是，”她干脆利落地摇头。

“是想开玩笑打闹玩吗？”

她点点头。

“那么对方喜欢这样玩吗？”

“不知道。”她“噗”地一笑，又摇头。

“你看，你都不知道人家乐不乐意，小孩子也不知道轻重，也许人家以为你是要打架呢，所以踢重了吧？”

她点点头。

“疼不疼了？”

“不疼了。”

“以后还这样玩吗？”

“不了。”她摇摇头。

冰心说：

……

“除了宇宙，

最可爱的只有孩子。

和他说话不必思索，

态度不必矜持。

抬起头来说笑，

低下头去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