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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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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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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 乡

      

    (中篇小说)

     程银生

 人生中最美的珍藏,就是那些往日的时光。

      ——作者题记

            (1)

阳春三月,寒气未消。午时,气温略升,座落在皖中丘陵地带的一个小镇突然间热闹壮观:去北京学习两年的荣浩回来了。

消息如一股不倦的春风,不胫而走,霎时,从街道到村庄,人们争相谈论着。“是不是芦席村老书记家的那个大儿子?”

“就是两年前瞒着家里人离家出走的那个高中生吧?”

“那年,他想去北京学习社会科学管理,他的父母不肯,说农村用不着,去学习也是浪费时间和钱财;更何况,乡里也不给开外出证明,可这孩子心定如铁,只身一人去了北京!”

“如今他回来了不知是啥样子?”有人猜测。

“看他精神饱满的样子,好像满腹经纶。”

七嘴八舌议论的人中,有的上去和荣浩寒暄,有的与荣浩握手。

“孩子他妈,荣浩回来了!”门口木凳子上坐着晒暖的父亲荣学福急忙站起来,面朝小院喊。

母亲还没跑出厨房,荣浩已经奔进门槛并高喊:“妈妈,我回来啦!”

母亲玉清望着消了平发、身着钱驳头蓝色套服、背着行囊、个子修长且精神抖擞的儿子从京城回到家中,与一下子扑到自己怀中的儿子相拥,倾刻间,母子二人泪流如注。

看着也在一旁哽咽的父亲,荣浩吸溜着溢出的鼻涕,自责地低着头:“爸爸妈妈,儿子一走就是两年,把您二老可真的想坏了!这期间,我只写过一封信寄回家。那阵子,我实在有心事,现在想起来,我真的对不起两位老人和全家啊!请二老原谅您的儿子,儿子在这里向二老赔个迟到的不是了!”

泪流满面的母亲拥抱着儿子荣浩:“儿子,你回来了就好,我和你爸爸怕你一去不复返,真的不回来了。”

“妈妈,哪能呢,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望着两眼泪汪汪的母亲,荣浩轻声说:“我在北京顺利修完必备专业课程,学有所成,对改变家乡的落后现状和面貌,我也成竹在胸了!”

“改变家乡?”听着儿子激热的话语,双亲不约而同地说:“儿子你真有这么大的决心呀,你真的没白去北京,到那个大地方去接受洗礼!”

“嗯,我们一起改变家乡,改变贫穷落后的农村面貌!”,望着父母面带喜色的微笑,荣浩使劲地直点头,并顺手拽着二老在堂屋的长凳上坐下,自己也落坐在他们旁边。

荣浩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移到父亲的右额,足有两寸长的伤疤掩盖在父亲浓黑的眉毛间,看上去仍泛老红,心中不由得一酸,泪珠涮涮坠地,两年前的凄凉难耐的悲伤情景,顿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2)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风特大,雨汪汪。荣浩从二十里外的高中放学回家,前脚才进门,就看到躺在床上呻吟的父亲满脸是鲜血,姐姐站在一旁落泪,母亲也伏在父亲身上哭得很伤心。荣浩下意识地抓起旁边洗脸架上的潮湿毛巾,轻轻地揩着父亲脸上的冒着温度的鲜血,只听母亲蹲在一旁哭诉着:

“昨天,一帮村里干部来家里催合同兑现款,你爸爸要求从自己的上年林场工资款中扣除,可村里姚书记等人就是不同意,第二天下午又接着来催。双方矛盾不断加剧,村里干部人多并且“官官相护”,我和你爸说不过他们,你爸就拉着姚书记去乡里说理。姚书记怎么能够依着你爸!姚书记本来脾气就很躁,只见他勃然大怒,猛地举起手中带有钢筋柱的雨伞,冲着你爸右额重重地敲打下来,你爸冷不提防,右额被刺了一道口子,足有两寸多长,顿时,鲜血直流。姚书记甩了一句话:你到乡里去告我吧!然后领人就走了。你姐姐刚从小学教书放学回来,被眼前惨状吓得发呆,边哭边跑着找来了村医给你爸简单包扎好伤口,鲜血浸透了纱布,你爸爸昏迷着……”

看着妹妹、弟弟惊呆地立在父亲的床前,阵阵流泪难过,荣浩在想:村里这帮干部简直没有人性,他们哪里有一丁点良心!从父亲上年的工资长款中,扣除本年度的上缴合同兑现款,本该在情理之中,姚书记等人不仅不同意这个合理要求,反而把父亲打成这样,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几天后,从乡里传来消息,乡里已认定荣学福无理。

“真是没理可讲!”荣浩气得脸色发青:书记动手打人,难道还是父亲的错吗?!

父亲生性虽然耿直,但父亲人品不差,父亲抗美援朝回国复员后,曾是芦席村第一任书记,也是五四年入党的本村第一个党员,工作兢兢业业,从无私心,父亲在群众中的口碑也很不错。这下倒好,是非竟然被巅倒,黑白竟然也被混肴!

荣浩经过激烈地思想斗争,决定放弃当年的高考。从此,荣浩走上了自学成材的漫漫征程。他没等父亲伤愈,从姐姐的多年教书积余中拿了二百元钱,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开始了为期两年的打工、旁听学习。他决心学有所获,立志为彻底改变贫穷落后的家乡面貌,为党在农村基层政权的建设做些有益的事情!

           (3)

荣浩从北京学成归来。仍然担任村里一把手的姚书记犯难了:这小子回来,一定是为他的父亲报仇来了。姚书记伸手抓了抓头皮,咂咂嘴说:“如果他老子的额上伤疤还在的话,这个荣浩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边说边叹着粗气。

“姚书记,别说得那么可怕,你真胆小,我们是现任村干部,是党的基层领导,人民的公仆,只要我们团结一致,我们就不应该怕!”妇联主任王芳劝慰道。

“对对,还是王主任说得对!”党员村干们纷纷讲妇联主任说得对,并对姚书记说:“姚书记,我们用不着担心,照常工作就是了,但方式方法要注意策略,不能再简单化了,有不合群众利益的地方,我们去弥补或者纠正一下。”

这次村管委会碰头会议似乎有了一点好的起色。

姐姐从百里之外的婆家回到娘家。地里干活的弟弟、妹妹们也都欣喜若狂!大家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端庄站立的竟是一个身材高大颇有学者风度的哥哥!

荣浩从北京学到了谦躬的礼节之事,向姐姐、妹妹、弟弟们一一礼貌问候!姐姐涵养地一笑,说:“荣浩,你还记得爸妈吗?你还记得姐姐、妹妹、弟弟们吗?”

“记得记得!怎么不记得呢?离家走进北京前,我还拿了姐姐二百元钱呢,我要加倍还姐姐。”

姐姐不语,也不笑。荣浩一愣说:“姐姐,姐夫呢,我还没见过我的姐夫呢!”

荣浩这么一说,全家人都会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我一看到爸妈和你们,我就难过极了!”荣浩咽下一口口水,心情渐渐变得沉重起来:“两年的时间,爸爸妈妈都老了许多,爸爸额上的那块伤疤更增添了老人家的苍老!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都没读书了,这肯定是因为姐姐出嫁了,家里更缺少经济来源。我离开家里两年,让你们受苦了。但在北京那些学识渊博的老师们的真诚帮助下,我终于学有所成,我与首都的老师们结下了比较深厚的情谊。我通过学习政治经济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社会学等,终于掌握了比较丰富的社会科学知识。我比较透彻悟出,社会的进步,非常离不开行之有效的社会科学管理。为改变不合理的社会现实,社会学使我最后明白,首先就要改变社会的面貌。”

             (4)

荣浩的归来,不仅给姐姐、妹妹、弟弟们带来了快意,而且也给年迈的父母带来了莫大的精神安慰!此刻,这个原本苦难的家庭充满着无限的希望!

“儿子,你想吃点什么呢?”母亲问。

“妈妈,随便弄点吃的就可以了,吃饱就行了!”荣浩说着便从旅行包里取出好几样特地从北京带回来的小食品,放到堂屋八仙桌上,接着说:“妈妈、姐姐,来来来,你们都吃吧!”

“好好!”,姐姐应答着,先给父母选上两样粉制的食品递上,接着再与弟妹们分享一些。

“这两年家里生活过得怎么样?”荣浩问。

望着儿子血气方刚的脸腮,母亲玉清爽快地说:“这两年,农村搞联产承包,日子比先前好多了,只要国家政策对路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因为土地承包时间不长,趁机巧立名目的各项不合理负担还多,农民叫苦不迭!农民们迫切希望好政策落实到底,别再出现差错。不然的话,农村还是难以有大出路的。”

“噢!”静静地听着母亲玉清的话,荣浩渐渐地陷入沉思: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路子算是走对了,它充分调动了广大农民的生产劳动积极性,满足小农经济的农民有口饭吃,有新衣服穿,吃不愁穿也不愁,这是农民看到曙光的事实。但是,农业要大发展,这个生产规模还稍小,而且还要增加严密的组织来管理,我要在这方面发挥作用。

“妈,农民还是有出路的,党中央正关心着我们呢。中央有信心,有决心!在北京学习中,老师们详细地向我了解了很多情况”,望着有些心急的母亲,荣浩安慰地解释:“在北京,我从每次与老师的交谈中都看到希望,老师告诉我大局是对的,国家航向正确。老师希望我通过学习能起作用,许多问题他们都将帮助我们解决。去年十月开始的农村整党,一,说明共产党人的决心,二,说明目前农村确实有许多问题。我打算近阶段进行这方面的整理和分析,之后写出书面材料,提出合理化意见,拿出方案呈交到上面。这样做可能有风险,但儿子决心定了!”

“你自己认准就行,上次去北京的事,是你瞒着我们走的,学习有成,我们很高兴!只是现在,你都二十二岁的人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别人家的儿子像你这么大都娶妻生子了,为娘的真有点为你着急啊!”母亲说着,不由自主地一笑。

            (5)

初春的寒气还有些逼人,荣浩习惯地在村边林中锻炼,浸出的汗珠显得格外油光,一米八的身材显得有些高大,粗壮的骨骼衬托出这个不俗的农家子弟的阳刚之气。

“荣浩,请你等一下,这里有你的一封信。”荣浩锻炼结束后回家,身后骑车飞奔的邮递员小王大声喊着。

“谢谢你,小王!”接过落款红字牛皮纸的信封,荣浩边走边看。

“不用谢,林中风大,别袭着娇躯。”小王边说边蹬车而去。

这是省委整党办公室寄来的信,内称,“荣浩同志,信悉,你的信有关负责同志都看过了,认为你的意见很好,说明你对整党工作很关心,……,希望你继续学习整党文件,不断提高思想政治水平,做有志于四化建设的好青年。省委整党办公室,三月二十七日。”

“妈,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写的关于整党的材料,省委收到了,今天省委给我来信了!”荣浩迫不及待地对走出厨房的母亲说。

“荣浩,你给你妈念念。”母亲如饥似渴。

“浩儿写了些什么材料,提了些什么建议呀?具体讲给我听听。”坐在内屋抽烟的父亲放着嗓门喊。

荣浩和母亲一起快步走进了内屋。

“爸爸妈妈,我现在念给你们两位老人听听。”荣浩清了清嗓子,二老也挪到儿子身边,倾听着儿子荣浩激昂的朗诵,也不时地跟着激动起来。最后,荣浩激动地告诉二老:“爸爸妈妈,农村最终还是有希望的!省委正在按照党中央的决策部署,有力开展这次农村整党工作,农村基层体制改革工作也将全面铺开。我给一个村干部提的意见最激烈,可他改得也最好。这位村干部也心悦诚服地对我说,谢谢你给我提意见,以后还请多多帮助!”

荣浩耸了耸双肩,接着说:“我告诉那个村干部,我提意见目的是为你们能够改进工作作风,维护党在人民群众中的良好声誉。”荣浩眉飞色舞起来。

父亲荣学福连忙点头称是:“嗯,不错不错,浩儿你说得很有道理!这样就能帮助农村新一批干部成长起来。有了好的领导,百姓才会有好的福分。你还年轻,要好好干,老爸全力支持你!”

荣学福压抑多年的心里话终于彻底爆发了,他越发激动起来。

荣浩静静地听着父亲的暖心话,心底刻上了深深的印记。望着有心意、有思想的儿子,二老满意地直点头。

            (6)

左邻右舍都说荣浩在北京学习两年,什么都变得优秀起来了,身体变得强壮,话也多了,思想变得活跃了,为人更和蔼了,道理讲的很透彻了。自从北京回来后,他热情地接待每一个来到家中的亲戚朋友。学过两年高级社会管理专门知识的农村青年,荣浩成了乡里村外众所周知的中心人物了。

四月的一天上午,村管委姚会计捎来口信,说乡党委、乡政府的领导在村里等着和荣浩谈话,请荣浩马上去见面。

正从家中井里打水的荣浩,一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心里顿时预感到国家体制改革的春风,正当其时地吹到了农村最基层,说不定能够得到份工作呢!他连忙放下水桶,跟母亲打了个招呼,急匆匆地疾步向村里赶去。

“你好,荣浩,请你坐下。”刘建乡长站起身来个绍:“那位是乡党委胡书记,这位是乡组委姚主任,我是现任乡长刘建。”

“各位领导好,感谢各位领导!”荣浩恭敬地站着说完便应声坐下了。

“荣浩,我们与你素不相识,现根据党的用人政策,任人唯贤,参照现任乡政府姚会计的推荐意见,也根据你本人在本村群众中的良好表现,打算在这次村级体制改革中将你充实到即将成立的新的村民委里来。”胡书记语气平缓地说。

“乡里领导对我信任,我愿意珍惜这个在基层工作的机会!”荣浩认真回答。

“那好吧,我们把你的意见带回乡党委组织工作会议上研究。”姚主任总结大家谈话精神。

很快,四月三十日谈话,五月一日,乡政府就公布了芦席村新一届村民委员会的组成人员名单:

村民主任:程大明(兼村党支部书记);

村民兵营长:张震;

村文书:荣浩(兼村团书记);

村妇联主任:王芳;

村民候补主任:甘春发。

同时免去原村管委会全体人员之职。自通知下达之日起,新老干部即着手办理移交手续,新村委领导班子随即正式开展工作。

程大明原是村大型拖拉机驾驶员,当过村团书记,人长得特胖,人们习惯称呼他“程大胖子”。他现年三十八岁,有相当的基层工作经验。张震跟胖子书记同庚,当过五年兵,退伍后在小学代过课,为人忠厚。他的背是祖传的,有点驼,但身体强健。王芳原是妇女大队长,在村管委会姚书记手下做过经济保管,也曾在大队文艺宣传队里任过主角,四十出头,貌相很美。候补主任甘春发,当过中小学民办教师,也在原大队文艺宣传队里做过艺术指导。

下午,程大明主任主持召开了新一届村委会会议,到会新领导班子每个成员都各抒己见,畅谈自己的治村方略。

芦席村共有32个村民小组,总人口近3000人,总耕地2900余亩。该村还是在父辈手中创下的家业,到后来,由于其中两位书记的各自为政,二十几年来不见新起色。前任姚书记独创的“革命造纸厂”如今正在濒临倒闭,所欠村集体款额近二十万元,集体积累资金为负数。

不久,广大群众普遍感受到,新任程大明书记渐渐变得专横起来,事事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妇联主任王芳工作年限长,有经验,但她目中无人,尽在暗地里与程大明书记合伙挪用公款,排除异己,沆瀣一气。张震营长、荣浩文书和候补甘主任三人,分析问题虽有独到之处,但都被搞“一言堂”的程书记所限制,经常发生“窝里斗”。

关于关闭造纸厂的建议,荣浩早已提出,并且写出了较为透彻的破产方案。对此,张营长、候补甘主任都表示同意并坚决支持,最后还是因为程书记拦阻而不能停产。如此老牛拉破车,转了大半年,还是没有发挥出作用,倒滕得不可收拾!积压的许多老债未还,新借贷款又是以年息四万元的速度递增。为此,荣浩文书还以个人名义写出了《革命造纸厂到了该“革命”的时候了》书面材料,呈交给了乡党委。程书记知道后大为不快,还与荣浩大吵一场,并对荣浩怀恨在心,总想找岔子轰荣浩下台。

荣浩的入党申请书早就交上去了,一年预备期也过去了,仍不闻音讯。农历四月初七,程书记老母七十大寿,在王芳的主持下,村委会五人接每个人一百元送礼的标准,由她负责用公款操办,相约这一天全部去程书记家给程母拜寿。四月初七上午,荣浩弟弟跑到村里告知荣浩,五保户二伯母突然发病偏瘫。二伯母已七十有三,行动本来有些不便,日常生活也只能勉强自理,这下可就更是雪上加霜了。荣浩跟候补甘主任请了假便赶回家中,此时的程书记已提前回家操办其老母七十大寿去了。

中午,候补甘主任把荣浩的情况向程书记作了汇报。程书记心中顿生不快,因是其老母大寿日,没有吭声。王芳在一旁插话说:“这个荣浩真是不懂事!也难怪,也许是他太年轻了。”

程书记抿嘴一笑,对王芳似乎更有好感。王芳喝了一口茶,接着恭维:“今天是程母七十大寿,大家都来了,现在就缺荣浩一人了。”

听了王芳主任一席话,心情不悦的程书记面朝大家会意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村委会例行会议上,荣浩很主动地跟程书记说:“昨天,我家中临时有急事,没去参加程母的寿宴,实在对不起程母,今天,我向您陪个不是!”

荣浩一席话,好像把程书记的心说软了一些,当着大家的面,程书记也就没讲什么了。

王芳看了看荣浩,也看了看程书记,慢条斯理地说:“荣浩文书呀,当干部一定要学会处理上下级之间的关系,要搞好内部团结,领导班子要拧成一股绳才会有力量嘛,你还年轻,应该虚心点儿,你好像有点傲,你的入党申请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迟迟未批复。程书记是村党支部书记,对书记不尊重就是对党不尊重!我年龄比你大一点,工作经验是要比你多一点,不过你的文化水平比我高得多,只要你好好干,你还是很有前途的!所以,你最好还要抽个时间到程书记家里去,当面向程母陪个不是才对。俗话说得好:舌尖打个滚,人人都高兴。”

这个新任妇联主任看上去还真的不错,她的一席话一下子化解了不少尴尬。荣浩松了松开始有些绷紧的面孔,笑着应答:“我是要去陪个礼的,谢谢你的提醒!”

             (7)

新年伊始,头桩事,就是要到分管村工作的刘建乡长家去拜年。正月初一一大早,凛冽的寒风使劲地刮着,天空飘起鹅毛大雪。事不凑巧,经过八个月病魔折腾的二伯母已于去年腊月三十日下午逝世,时间紧挨大年除夕。生产队及亲戚朋友以最快的速度抢在下午六点前安葬了二伯母,新年初一紧接着就是亲友来向二伯母叩拜新棂的习俗。作为大侄儿,不能不主动带头做好接待工作吧。

村委会其他四人一大早冒着风雪,连骑带推着自行车到了二十多里外的刘建乡长家。王芳主任把事先购置好的毛毯、香烟、酒之类的礼品堆放到刘乡长家拥挤的食品柜上。刘乡长忙招呼大家坐下,眼光一扫,不见荣浩,忙问明情况。

“他家今日有大事,确实不能来。”甘春发、张震齐说。

“他向甘主任请假了。”王芳抢过话题说:“荣浩文书不愧是在北京学习过,跟我们就是不一样,他托我向您问个好呢。”

大家寒暄过后,刘建长笑着说“来来来,大家都来打打麻将!你们冒着大雪来看我,我实在不敢当,来打打麻将吧。”刘乡长一边摆开麻将牌,一边吩咐家人给地上的火盆添炭。不一会儿,屋里的空气温暖了许多。

翌日,从乡医院传来消息:昨日程胖子书记、张震营长、王芳主任、甘春发候补主任一行四人,因为在刘乡长家里饮酒过多,骑车回家途中又遇路滑,前而且三人都摔了一跤。三车相撞,三人都不同程度受了伤。幸亏正月初一马路上汽车很少才免于大的灾难。医院里,三人同在一间病房就医。

据医生介绍,程书记伤的最重,右侧脸皮几乎揭掉了一层,红肉绽出,鼻子变成了一只红尖椒。王芳的嘴巴左角被路面上的石子划开,缝了六针。张震左手肘关节摔成了骨折。甘春发刚好走在最后头,才幸免一劫。

事情发生后,甘春发急忙从路边人家租了一辆板车,架木柴似地把摔昏在地的三个人拽上了车,一步一趄地拉到了乡医院,四辆自行车只好暂放到路边人家。

半个月后,在乡医院就诊的三人相继病癒出院,胖子书记时不时地责怪起荣浩,要是大年初一那天,荣浩也去了刘乡长家,就会不至于发生那样痛苦而又十分没面子的事。

荣浩善解人意地劝慰程书记:“也许正如书记所言,如果我那天也去了,没准我会力劝你们尽量少喝酒,万一也还是发生摔跤之事,也不至于让甘主任一个人拉着你们三个人累得精疲力尽,起码我也能够助一臂之力。”

听完荣浩说完,程书记挠了挠头皮,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看得出来,书记的心里堆积着不少怨恨和不悦!

这以后的两年时间里,荣浩接下来一连串的遭遇,先由文书改任团书记(闲职),再由团书记降为司务长,再到回家务农。在明眼人看来,荣浩反复遇此厄运,如果不是来自书记的排挤、报复与打击,那又是什么呢!正直聪明的荣浩肯定心知肚明,狡猾奸佞的程胖子书记当然更是心知肚明!

            (8)

“甘主任、张营长,但愿你们把芦席村的工作搞好!”握着两位知己的手,荣浩声色和缓地说:“今后,要想村里工作有起色,就必须真诚帮好程书记,我下去也是为这。”

“荣浩文书,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力!”甘春发、张震意味深长地说:“你还年轻,你虽然眼下遇到了一些曲折,坚信你以后还会大有作为的!”

荣浩的突然被贬,在父亲荣学福心里是很难理解的,一个好端端的文化知识青年正处于奋发向上的当口,尽管基层工作经验不足,也不会受到如此不公的对待;虽然不囿于人情世故,但这不也恰恰衬托着一个努力进取的农村青年难得具备的正直善良的优秀品格吗?

望着有些沉默的儿子荣浩,父亲荣学福气愤地说:“你在村里干了三年,你究竟犯了什么错?程胖子为头的一帮人无缘无故、名不正言不顺地叫你下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坐在家里椅子上的荣浩一声不吭。

“走!”压不住心火的父亲,一手拽着荣浩,放开嗓子说:“我去找程胖子书记去,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爸,您是老党员,也曾当过十几年的村书记,凡事都要以党的事业为重,不顺心的时候,或者,即使遭遇不公正对待的时候,就要想想入党的誓言。”荣浩两手扶住气得浑身发抖的父亲,神情镇定地说。

荣学福这才慢慢气消并艰难地回到屋里。父子俩虽然都没再说什么,但彼此波动不安的心情是不会一下子就能平静的。

            (9)

盛夏的一个早晨,大雾蒙蒙。农谚说:春雾雨,夏雾热,秋雾凉风冬雾雪。隔着窗户朝外看,外面的天气仍然伸手不见五指,小屋的灯还在亮着,伏案入睡的荣浩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荣浩,今天怎么还没起来啊?”门外传来母亲的和风细雨声:“早饭做好了,快起来吃饭吧。”

“来了,妈。”睡意未消的荣浩打着呵欠揉着眼皮答道。

听着儿子荣浩有气无力的答话语气,母亲知道儿子肯定又是一夜未眠。

划划删删,增增补补,荣浩昨夜确实熬了个通宵。他终于完成了七千字的《对当今农村社会的若干思考》材料的起草,并复写了两份,写字台上工整摆放着写好地址的两封信。其中,一封是寄给北大社会学教授的,一封是寄给省社科院社会学室的。

从村里一下来,荣浩就开始认真总结思考,个人的升降荣辱倒无所谓,关键最能引发人们思考的应是,自上而下的农村体制改革都三年了,至今还没有走上正规的运行轨道。就芦席村来说,现任村干部比起前任村干部,人是换了,但真正有点能力的人,还是难以行之有效地开展工作,而成天只是很不情愿地跟着爱搞“一言谈”的程胖子书记后面,眼睁睁看着他拉关系、走后门,置农田水利失修而不顾,置村里各项其它应办事务而不顾,为一己之利打击忠诚,这是非常不利的!

瞅着儿子荣浩有些消瘦的面孔,母亲玉清心里很难过,原指望儿子能在新的村委会好好工作,一来可以照料家庭,二来更能为村里黎民百姓做些实实在在的有益的好事。可是,眼下儿子却失去了这个机会!母亲玉清晓得,儿子从北京学习归来已有三年了,一个已满二十五岁的大男人,也应该谈婚论嫁娶个媳妇回家了,便与同桌吃饭的儿子说起这事来:“邻队一个姓薛的姑娘,今年二十四岁了,相貌长得还好看。”

荣浩没吭声。

“咱们村严家女儿,长得白净净的,今年二十二岁,家里还很有钱。”

荣浩摇了摇头。

“邻乡一个姓刘的女孩,正想找个中意的男子。”

荣浩索性放下碗筷,走进了书房。

……。

“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数家珍的母亲玉清,早已放下手中的碗筷,有些着急地追问荣浩。

“妈,没有怎么回事。”站在书房里的荣浩宽慰地回答:“妈,只是为儿的我暂时还没有考虑到这个事情。”似乎有些害羞的荣浩,低着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

荣浩此时当然非常明白母亲的心情,他知道,母亲已经年过花甲,自己在家又是长子,不做出表帅,下面的弟妹们也都相继长大,一个十二岁的小弟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不幸得了癫痫病,羊角风时常发作,成了父母的一块心病!大龄未婚在全村恐怕也只有自己了。父母亲盼孙子犹如盼星星、盼月亮,以享天伦之乐!荣浩知道,自己因为对学业的执着追求,所以才把爱暂时搁置一边。前两年由于工作关系,他分管的下圩七个小队,有好几个在队办厂做针织和塑料袋的女子投来的几支爱情的“丘比特”之箭,却都没有射中他这个人称“美男子”的荣浩。因为苦口婆心的母亲三番五次地提及、催促,荣浩渐渐觉得也该需要谈个对象了,但他心目中的女子的标准应该是对自己上进有所帮助。母亲今天说的几个女子他都认识,觉得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人,所以他作出了“没吭声”、“摇摇头”、“走进书房”的种种反应。荣浩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毕竟还是慢慢敝开了爱的胸襟。他想找一个诚实的农家姑娘作为自己终生生活的伴侣,容貌只求一般,但心地一定要善良,具有初中以上文化,会料理家务,身体健康等。

次日下午,荣浩正在靠大路边的地里干活,张震营长信步走来,“荣浩,你在挖地呀?”话音未落,人已走到了荣浩跟前。

荣浩急忙歇下手中的活,快速答应说:“张营长,哦——,是你呀!我想挖一挖这墒地,准备种点大豆,过年好有豆子做豆腐呗。你这是从哪里来?”

“我想到你家找你谈谈心,你爸说你在这边地里,这不,我也就赶到了这里。”张震边说边在路旁找了块草坪坐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两根,先递一支给荣浩,自己嘴里夹了一支,边点烟边问荣浩:“你最近思想怎么样?”

荣浩脸面突然泛起红润,顿添了几份喜色,赶忙招呼张震营长到半里外的家中去作客。张营长也忙说今天不去了,要求就地聊聊,俩人便坐在了草坪上促膝而谈。

张震与荣浩也算是至交,俩人与甘主任原本都是程胖子书记的“持不同政见者”,许多好的想法、建议都得不到程书记的采纳,许多好的治村方案都是因为程书记的阻挠而得不到贯彻落实,俩人相处,彼此无所不谈,如同兄弟手足,相互照应,心照不宣。

“荣浩,我想给你介绍个对象,你看如何?”张震忙问。

为了自己以后的生活,荣浩也确实需要女性的爱,需要成个家了。他想,既然张营长好心好意来说媒,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荣浩心里有些激动,语速较快地答道:“张营长,你对我终身大事这样关心,那你就给我介绍一个呗!”

“不过,现在你还没见到这个人,我就是把他描绘得再美,你要是看不上的话,那还是惘然。她身高一米六五,圆脸,大眼睛,初中毕业后到她父亲工作的小河粮站做司磅员和复核员。她心灵手巧,珠算打得呱呱叫,恐怕比你当文书时的算盘打得还要精。她已有五年工龄,今年二十二岁,比你小三岁。我看她与你有几个般配:年龄般配,学历般配,说话音调好听,滔滔不绝的,这个与你更般配。还有,她还爱说、爱唱、爱笑,与你最般配!”张震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的般配。

“真的呀?”此时听得润润呼呼的荣浩有些发起愣来!半晌,荣浩才终于回过了神,便递给张震一支蝴蝶泉,随手扔掉自己手中不知什么时候熄火但还剩下半截的烟头,突然从坐着的草坪上蹦了起来,双手拍着张震的肩膀大声喊:“大哥——,她今天是上班呢,还是在家休假?”

张震被荣浩这种急不可耐的样子吓了一跳:“我的乖乖,看看把你给高兴的,你这么求爱心切,好像都要发疯了,就是要见面,今天也来不及了呀!”

荣浩忙低下头看了看表,时针已指向晚上七点半。看看天色已晚,荣浩心血来潮的劲儿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10)

晩霞映红了半边天,一个下午听故事似的荣浩,与张震营长道别后便扛着锄头、哼着小调回到了家中。今日张震的到来,肯定给荣浩注入了不少活力。这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生活中虽然常常有烦恼,但荣浩抖擞的精神总是把许多不快,都冲得烟消云散了。

张震营长给荣浩说亲这件事,父母亲和弟妹们竟然在荣浩爱人李平怀孕一个月后才得知。

八月的江淮大地,骄阳似火,在地里劳作半天的荣浩刚走进房间歇息,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叮铃铃——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正在门前稻场晒稻的母亲玉清忙喊:“荣浩,李平来了。”玉清也笑着朝儿媳李平说:“李平呀,你来啦!荣浩刚从田地里干活回来,这会儿正在房间里呢。”

母亲话音刚落,荣浩已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到了房门口,朝着迎面而来的李平笑着说:“李平,你来了?今天天气太热了,我干了一天的重活,很累,我这几件汗衣服麻烦你帮我洗一下好吗?你这是从粮站来的吧?”荣浩边说边伸手搂住汗溜溜的李平。

正准备跟着儿媳进屋说话的母亲玉清,眼看儿子和儿媳李平拥抱接吻,便急忙转身抽脚退出,朝着坐在稻场旁边树荫下看鸡的老头荣学福做了个鬼脸,随后,二老便心领神会地微笑着。“吱嘎”的关门声,伴着“咯咚”的插栓声激烈地交织在一起,玉清知道,这是李平第三次来到家里,屈指一算,李平应该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荣浩,我和你的关系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你还不知道我家的门朝哪边开,每次都是我主动来你家,你也应该到我家去一次了吧?”李平含情脉脉地依偎在荣浩的怀中,嫩红的嘴唇紧贴在荣浩的脸腮上问。

“岳父大人我在粮站看见过好几次了,大概他对我这个未来的女婿印象不错吧?想必岳母也一定会基本知道这门亲事了。就是你爸不对你妈讲,你也会私底下告诉你妈的,哪有做女儿的不对自己的娘讲心里话呢?”荣浩笑着解释,眼里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知道归知道,你去归你去,只有你去了,我爸妈才会对你放心!不然的话,我爸妈还是真的有点怕你这只从京城学习回来的猛虎,要吃掉我这条弱蛇呢!”两手死死抱住荣浩的李平一头躺倒在床上说。

“我去我去!现在就去!”荣浩哄着李平,声音渐渐变得有点微弱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觉已入梦乡,伴着晨曦入眠。

次日,即农历八月二十八日早上八点,两人才开始醒来,彼此目睹着都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各自害羞地穿上衣服,起了床。

“荣浩、李平,快快起来吃点热的吧。”母亲玉清轻轻推开了儿子的房门,端着一盘热乎乎的馒头和包子,走进房间,喜笑颜开:“昨天晚上你们俩没有吃饭,今天早上又吃得这么迟,饿了你们大人事小,要是饿着我那可爱的小孙子,那可就事大咯!”

“妈,您别这样讲,您听听,羞死人了,羞死人了!您这叫从啥说起呢。”荣浩呑呑吐吐地吱唔道,两只耳朵也突然由白变得通红。

“你真坏,你真坏!丑死我了,丑死我了!”李平一手捶打着荣浩后背,一手遮掩着有点鼓起的肚子,白净的脸蛋也立刻泛起了红润。

荣浩与李平已把生米煮成了熟饭。经过双方家庭正式约定,两人于两周后旅游一趟省城后举行了一场简朴的婚礼。

这年农历腊月初七,女儿荣敏来到了人间。又在翌年农历十一月十一日,儿子荣瑞也已出生。这种先女后男的顺序是完全符合当时的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荣浩、李平真是特别幸运!

可是,岳母请的算命先生和卜卦先生都说属相虎的荣浩与属相蛇的李平,两人是“蛇见猛虎如刀截”,婚姻很不匹配。他们夫妻俩人怎么也配不到头,并预测荣浩在三十五岁左右“虎要交好运,蛇将被虐扔”。

本不相信命相的李平也还多少有点担心,便瞒着荣浩到距家不远的两个不同寺庙,给荣浩也抽了两支签。一支签文说:“枯木可惜逢春时,如今且在暗中藏,宽心且守风霜退,还君依旧作乾坤。”另一支签文也这样写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立志时,好把文章常努力,异日功名日有期。”

虎为什么要扔掉蛇呢?读了初中的李平,也略通文墨。她从签的字意中悟出,荣浩现在还在努力地学习和上进,他日后上升的可能性是有的。所以,半信半疑的李平干脆辞掉粮站的临时工作,与荣浩及荣敏、荣瑞在一起朝夕相处了。

             (11)

荣浩受聘于省农村社会学会的事,还是在他与李平旅游省城结婚之前,也就是他起草的《对当今农村社会的若干思考》一文发表之后。北大社会学教授、省社科院的有关专家阅后都大为赞赏!北大研招办也连续给荣浩发来了三封考研函。

早在北京学习期间,荣浩就同时自学了社会学专业的相关课程,其理论修养和实际经验也获得了长足的进步!

“荣浩,从你写的一些材料看,你的文字和思想水平虽然还存在差距,但进步是非常明显的,只要你把理论紧密联系实际,今后肯定会有所成就的!”社会学家这样鼓励荣浩。

听着社会学前辈们饱含期望的嘱托,荣浩无比激动地说:“我想了解整个中国社会,尤其是要了解中国农村社会。人体有了病,要用医学的办法进行诊治,社会有了病,要用社会学的办法进行诊治,我愿意为此而努力!”

望着有理想有抱负的后生,前辈们满意地点点头:“要想达到改造社会并不断促进社会朝着更高的目标前进,就非有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刻苦钻研精神不可!”

村里大部分青年都纷纷外出打工挣钱,不能外出的人也都变着法门找些赚钱多些的行当。机灵的爱妻李平,也干起来了缝纫机活,为跑外销的商户加工口罩、胸罩、卫生带等,设法为家里增加经济收入,帮助荣浩安心从事农村社会学的学习与研究。

荣浩知道,自己断断续续在省城打知识型的临时工,所得收入甚微,自己专业知识的增加,理论水平的提高,研究能力的增强,很大程度是妻子所提供的经济援助。荣浩这个时期写的《农民卖粮难究竟难在何处?》的调查研究文章,得到了上级领导的重视,省长先后两次批示,省粮食厅和县粮食局干部一同前往荣浩家里与他座谈,被省厅誉为研究社会问题的“高才生”。但他很快又被县粮食局长打入了冷宫。

文章揭了县粮食系统的短,基层粮食收购部门普遍存在收“关系粮”、“人情粮”的不良现象。谁请客,收谁粮;谁送礼,收谁粮。无人情无关系农户的粮食,很多遭到拒收。省厅通过调查,认为作者反映情况属实,县局齐局长很恼火,责备荣浩这样实打实向上反映农民卖粮情况,上面问罪下来,自己头上的乌纱帽恐怕难保。于是,齐局长就来了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策略。荣浩男舅李正工作的基层粮站,也确实个别存在着荣浩文章所反应的问题,便专程绕道到该站,召开全体员工工作会议,会上齐局长严厉批评了李正,并给李正按上了七八条罪状,诸如不负责任呀,失职呀,坑农呀,害农呀,自私呀,等等。

根本不知内情的李正,突然被迎面泼来一盆污水,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他仔细对照检查了一下,觉得自己工作认真,无论是熟人还是生人送来的粮食,一律以质论价,没掺半点“关系”、“人情”的水份。

“这简直就是胡谄!”李正站起身子说,两眼望着一脸严肃的齐局长,心里很感委屈地说:“您堂堂一个县粮食局局长,说话怎么这样不负责任?!”

坐在靠椅上的齐局长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语终于惹怒了李正,便马上由严肃转为温和地说:“哈哈,怎么是我不负责任呢?不是你那个高才生的姐夫反映的,不信的话,你就看看这个。”便顺手从放在桌子上的黑皮来中抽出已经准备好的省委领导的批示,断章取义地递给了李正。

李正眼光随即移到了齐局长递来的那份材料上,看到落款果然是自己很熟悉的姐夫的行楷书,荣浩姓氏大名也白纸黑字地明写在那里,李正顿时语塞,无言以对。

至此,齐局长已达到了他心中早已盘算好的第一个目的。

李正恨姐夫竟然在自己的背后这么捅上自己一刀,这是什么意思呢?愤愤不平!

翌日一大早,家住五里外的岳父与李正急匆匆地带到荣浩家,当着荣浩的面,岳父李景泽生气地说:

“昨天上午,县粮食局齐局长领人到李正所在的粮站找李正谈了话,还训斥了李正一顿,说是你这个姐夫告了他的状,你看,这件事应该怎么收拾呢?”岳父人未坐下凳子,就气喘吁吁地责问荣浩:“你这样做要得吗?你写的倒是轻松,可你弟弟就不轻松了,起码要调到条件差的边远山区粮站去工作了。”

荣浩被岳父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吓得一惊!连忙解释说:“我没有告弟弟李正的状呀!我是在不久前写过一篇《农民卖粮难究竟难在何处》的文章,那是针对今年夏收秋征以来,县粮食收购系统所辖的基层粮站普遍存在的不良收购现象,所作的研究与分折,可能会涉及到一些人。上面批示下来,齐局长去做了工作,这本应是一件好事!”

听着荣浩如此解释,岳父和李正目瞪口呆。

望着仍然站着不坐的岳父和李正,荣浩接着往下说:“如果近期李正调到条件差的粮站去,就表明齐局长是有意安排,你要抓住机会,深入到基层去做工作。”荣浩更加按捺不住内心的思考,朝着岳父和弟弟李正,递过去坚定、支持的眼神。

听着女婿似乎胸有成竹的话语,觉得女婿有了主见,就没再说什么了,也就点头同意了!

一周后,县粮食局的调令真的下来了,红头文件,白纸黑字清晰的写着:李正同志,因我县粮食收购工作的实际需要,经县局领导研究决定,调你到文公粮站工作。请你接此通知后两日内到该站站长办公室报到。县粮食局人秘股。九月二十日。

真是一纸不折不扣的调令!李景泽心中早有所料,李正心里嘀咕着:姐夫还真行,我去!

荣浩欢送弟弟李正,怕他工作有困难,又实地去看望了李正几次,并具体作了一些指导,使李正在基层有了很大收获。

             (12)

一天早晨,荣浩感觉有些疲倦,未起床。他忙感五岁的女儿荣敏告诉他妈:“明天就是中秋节了,让你妈带你和弟弟到外公外婆家看看他们,我头有点晕,想休息一天,不打算一起去了。”

心中早已存有疙瘩的妻子李平,马上感到不对劲,认定是荣浩借故不去,这是对其娘家的不尊重,也是一种无声反抗,于是告诉女儿荣敏:“不行,你爸明天不去,妈不好向你外婆交待,要是传到你舅舅工作单位去,又会引起你舅舅气愤。”她立马吩咐女儿荣敏回传睡在内屋床上的荣浩:“你去告诉你爸,明天一定要去,走不动,爬也要爬去!”

“弟弟能理解,我不去就是不去!身体好了我都不去!”躺在里屋床上的荣浩气得直跺床板。他分明已从内屋听到了外面厨房里妻子李平的骂声。

“有病还有劲跺床,你是在装病,告诉你荣浩,你这回不去试试看!”李平心里也已慢慢上火,跑出厨房跳到房门外大声嚷道。

荣浩、李平两人渐渐吵起来了,双方气也越来越大!只见李平从外屋向里屋三步并作两步地蹦到荣浩床边,荣浩也从床上迅速爬起来,你揪着我的衣领,我捉着你的仿佛积累较多能量的手,难解难分,互不松开。若凭一个男人的力量,李平哪是荣浩的对手。

站在旁边的女儿荣敏和儿子荣瑞,看着爸妈由争到吵,并快速演变到肢体冲突,吓得直哭喊:“爸爸妈妈,不打了!不打了!”

听到孙子孙女嘶哑的哭叫声,爷爷奶奶急忙从西头的里屋赶来,左邻右舍男女老少也跑来了一大群,有的伸手拉架,有的站在他们俩人中间劝和,可李平就是死死扭住荣浩,怎么也不肯松手!荣浩终于用劲掰开了李平的手,一个劲地从里屋跑了出来。荣浩在想: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讲了,我让你难道你还逞脸?

此时,正在越骂越来劲的妻子李平,看到自己已经撵不到跑出房间的荣浩,便又转身折返径直朝着里屋奔去。李平双手推倒排列整齐的书架,顷刻,各种书刊被抛落一地。只见李平又顺手举起摆放在写字台上的两盏以备停电用的煤油台灯,狠狠地、重重地砸在满地一片狼藉的书堆中。要是一盏灯完全落在书上,灯也不至于破醉;可是,两盏灯落在书上而又同碰撞在一起,“噼啪”一声醉响,破醉的台灯玻璃,无规则地飞得老远,并朝着各自要飞去的墙壁撞去,然后又各自自由落体地落到各自所要落下的地方。液出的煤油沿着书堆杂乱的走势流淌着、渗透着。看来,一场不可避免的厄运就要到来了!只见李平信手抓起放在桌子上的一包火柴,揪出若干根火柴棒胡乱地划在带磷的盒壁上,砸进已渗进煤油的书堆。

“别这样!别这样!”闻迅赶到的左邻右舍的乡亲们纷纷呐喊着。

荣浩顿觉不好了,他那一大堆书就要进火坑了!他是多么酷爱读书啊: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呀,要知道,书中乾坤大啊!心急如焚的荣浩,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房门边,李平见荣浩冲来,便迅速关上了房门。

从窗外往内看,屋里已是火光冲天了。什么都可以忍,书可千万不能烧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爱书如命的荣浩飞起一脚,顿时,脚到门开,好一个标准的武林招势!荣浩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顺手抢起一撂书朝门外甩去,回头又见火势不减,又急中生智地抓起床上的被子,快步跑到厨房水缸边,将被子塞进盛满水的水缸里,又转身拖着湿透了的被子回冲进房间越烧越旺的书堆旁,双手使劲拽起被子,来了一个铺天盖地,这才将火焰慢慢压制住。迅速赶来的邻里乡亲也参与进来一起救火,才把火焰全面扑灭。

火灭烟散,荣浩起身站立,定了定神,这才瞧见躺在门后地上的李平一声不坑且血流满面,“呀呀,不好了!快来人呀!”荣浩一边呼喊,一边举手托起妻子李平,轻轻放到床上。他凑近李平身边,这才看到妻子的右颧骨已经肿起来了一个大包,脸上的血原来是从鼻孔里流出来的。荣浩忙在家中找来药棉、纱布,给伤口清洗消毒后再摸了一些药膏。

这次人为纵火,使荣浩损失了将近两百本他平时最喜欢阅读的书,荣浩心疼极了!

            (13)

难熬的时光又很快溜走了半个多月,伴随着新的一天到来的光芒四射的暖阳,早已气消肿退的妻子李平,像一只洁白的羔羊,温驯地躺在仍在熟睡的荣浩身边。听着丈夫宏量的呼噜声,李平心里不由得阵阵怜惜起来:这真的是错怪荣浩了!只是因为自己听不得别人的风言风语,一气之下所酿成的后果啊!李平渐渐自责:“唉——!真是——!”

“还痛吗?李平,我实在对不住你了。我从来都没有动手打过你,也很少这么骂过你,这回真是在气头上骂了你几句。”荣浩两眼噙着泪花,粗壮的双手温情地抚摸着李平,哽咽着说:“李平,现在已是中午十二点了,你还睡一会吧,我起来做饭,孩子们已在爷爷奶奶那里吃了吧,我俩还未吃中饭呢。”

荣浩轻轻地拍着妻子李平,像大人哄着小孩一样,也许是近期太烦闷了,这下,李平可真的进入了梦乡。片刻,荣浩慢慢从李平边抽身起床,自惭形秽起来:那也是我没有向李平讲清楚的缘故啊!

一觉醒来,看到丈夫早已做好了一桌饭菜,排列有序地摆放在饭桌上,李平心里暖融融的,脸上不由得露出逐渐增多的笑容:荣浩是一个有血、有肉、有个性的男子汉,他的身上有许多值得学习的东西。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帅男子,其内心无比的丰富;他更是一个好丈夫,体贴人,也很关心人!始终坚持对事业孜孜以求的荣浩,经历了多少曲折和磨难,只有同床共枕的妻子自己才能真正感受到、体会到。为了求学和生计,他曾经到过湖南、湖北、江西、贵州、河南、北京等地,深刻体验了练摊生活、装璜生活,他能一一道出所到城市的建筑规划,火车站票贩子的活动规律,部分城管如何无辜虐待进城农民工等。他还摸清一些街头小报如何巧妙出售淫秽低劣书刊,并结合自己所学的社会学知识进行分析研究,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他特别钟爱首都北京,尤其熟悉北京的文化典籍,天坛、地坛、日坛、月坛,以及其他风格别致的昔日皇家建筑群,他都能如数家珍的娓娓道来。慢慢走进他的心灵深处,才知道他具备百科全书般的知识,常常给人带来许多知识的营养和生活的乐趣。

“爸爸,你看看,妈妈在甜甜的发笑呢。”望着陷入沉思的母亲李平,机灵的两个孩子荣敏和荣瑞异口同声地说。

李平蓦地从床上爬起,利索洗漱完,精神一下子恢复了许多。

吃罢午饭,荣浩朝着妻子及两个孩子说:“荣敏、荣瑞,你俩和你妈都听着,我有好长时间没有练嗓子了,今天,我来给你们唱上几曲吧!”

孩子们眼睛直盯着荣浩,期盼的眼神仿佛等着看戏似的。

“今天唱什么歌好呢?还是你们每人点一首好吧。”望着两个天真可爱的小精灵,荣浩笑着问。

“爸爸唱《读书郎》。”荣敏抢先开口。

“好吧,我就先唱这首歌。”荣浩清了清嗓子,随即不慌不忙地唱了起来:

“小嘛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风雨狂啦,……。”

“爸爸唱得真棒!”两个孩子高兴地跳了起来。

“爸爸再唱《天上有太阳》。”聪明也爱唱歌的儿子荣瑞也接着点了一首。

“好吧,再唱儿子点的歌。”看着如饥似渴的孩子,也望着心情平静又聚精会神听歌的妻子,荣浩再次清了清嗓子,高兴地起调:

“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妹不开口妹不说话妹心怎么想?……。”

“好听不好听啦?”没等孩子开口,荣浩便问正侧耳倾听的两个孩子,并接着说:“下面,我也来点一首歌给荣敏荣瑞齐唱,歌的名字是《世上只有妈妈好》,你俩平时都会唱,谁也不能抢先,我喊倒计时五、四、三、二、一结束,你们就开始唱。”

走下饭桌的孩子,像走上戏台一样,他们俩齐步走到屋子中间,并排站着,挺胸抬头,只等爸爸发令。

随着父亲荣浩大声喊“预备,五、四、三、二、一开始”的喊声刚落,荣敏、荣瑞齐声唱了起来: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

两个孩子有扮有演,也有声有色,却把母亲李平感染得泪流满面。

荣浩也乘势告诉孩子,妈妈的好,国家的好,是来自共产党领导的好。两个孩子都会意地点了点头。

“下面该轮到妈妈点歌了。”荣敏拉着正在激动的的母亲李平欢快地说。

“荣浩,既然孩子们都提出来了,那我就点一首《小草》吧!”李平望着荣浩说。

荣浩眉飞色舞,随即放声歌唱了起来。

被歌声染醉的李平又沉思着:“作为妻子,自己应该最理解丈夫荣浩此时的心境。他操着村民的心,也操着社会的心,却又常常不被人理解,像默默无闻的小草一样润绿着大地,扎根在社会的最底层,放射着共产党人的光和热。我多么为他高兴,多么为他幸福啊!”

李平信步走到床边,打开写字台上的录音机,放进一盘《黄梅戏精选》,开足音量,头曲《夫妻双双把家还》悦耳嘹亮,扣人心弦!仿佛把荣浩、李平和孩子们带进心旷神怡的美妙境界。

“……,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是的,荣浩与李平齐声唱完了这一句。

夕阳西下,家庭音乐会也已落下帷幕,老父亲、老母亲,弟弟弟媳,左邻右舍都谈笑着纷纷退了场。

这是一个奋发向上并且充满欢歌笑语的幸福之家!

           (14)

“李平,现在北方、南方、东部、西部等地都在招聘,我想试试去,多再了解几个地方。”荣浩信心十足地对妻子说。

正在厨房里做饭的李平答道:“是不错,像你这样有知识、体魄健全、思维敏捷又年富力强的人,是完全可以到已经开放的地方去找找,说不定能碰上好运气!”

经过几个月的奔波后,命运之舟终于把荣浩载到离家近在咫尺的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双全公司。

荣浩把目标由农村基层政权——村委会建设,开始转移到农村工厂,着手考察乡镇企业的发展变化。

双全公司是由台湾、香港和乡一家塑料厂三方合作创建的,总投资四百二十万美元。机器设备是从日本、美国、德国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进口的,主要生产真空复合袋、蒸煮镀铝膜、礼品膜等塑料包装,产成品全部外销美国东南亚各国及中国香港地区。公司管理机构设董事长和总经理办公室,下有经营部、财务部、生产部、后勤部等部门,机构设置简便。公司现有规模堪称当时全省最大的乡镇企业。

公司从武汉聘请了两位高级工程师担任技术顾问,另聘三名年轻的工程师任生产部技术指导,两百名工人都具有高中或高中以上学历。经过相关专家组论证,公司前景广阔。中央广播电视台、省广播电视台都曾作过典型宣传报道,省委书记也曾两次莅临公司视察指导,市县委书记及有关部门的负责人还深入公司,了解关心公司的生产与经营。

盛夏的一天,天气格外炎热,那日,荣浩按照公司通知要求来公司报到。

“荣浩先生,非常欢迎你的到来!今天是公司领导与各位先生见面会谈的日子,听说你是咱们县内的有志有为青年农民知识分子,写过不少建议或建设性的文章,也引起了各级领导的重视,这个很不错!我们今天来也想听听你关于双全公司发展的好的意见和建议,现在咱们先口头谈谈,日后,再由你写份详细的书面材料。”

坐在转椅上的董事长兼双全公司总经理朱志,两眼直盯着荣浩,慢条斯理地说。荣浩早就认识他,但他却似乎忘了。十多年前,荣浩曾在公社大院里见过一面,算起来也算是自己的学长。

面前的这个朱志,看上去很有派头,方面大耳,两腮肥肉成堆并由于重而往下垂着。前额扁而宽,鼻子不高,但眼光似乎很有神。二分头,头发黑而且亮,与其身着的咖啡色西装相匹配。白衬衫系着的红色领带在耀眼的日光映照下有些发紫。公关秘书高红小姐在一旁用柔软的公关语言轻声介绍,朱志曾是荣浩所在乡的民政干事,还曾分管过芦席村呢。此人四十六、七岁光景,部队转业干部,后去北京某大学就读,十年时间,一个人确实变化很大。

听罢朱志客气有礼的寒暄,激动的荣浩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彬彬有礼地笑着说:“尊敬的朱总,我刚来公司,一切都很陌生,但今天第一印象很深刻,这也许是双全公司走向兴旺的好兆头!我打算写出关于公司发展的合理化建议的初步设想,并尽快提交给您,有不足的方面以后再补遗。”

朱志总经理表示赞同,他较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有总办主任汪月、公关女秘书高红,加上新来乍到的荣浩,一共三人。这是一个人员精干的办公室。办公室负责处理公司上下内外的日常事务,来往电话记录,收发信件传真,出车安排,来宾接待,管理报纸栏,布置宣传栏,节日庆典活动安排,发送各部门各车间的通知及表格,负责公司每月工作总结并撰写报告,不定期地向董事长及总经理提出可行性改革方案,等等。

参加今天的会议,有刚到公司的五位工程师,有各部门经理,朱志都向大家一一作了介绍,其中经营部经理黄卫东,财务部经理胡双应,生产部经理席来潮。大家各抒己见,谈了各自的意见和看法。会议结束后,朱志和大家共进午餐,气氛热烈!

           (15)

荣浩对于公司的发展胸有成竹,但为了稳妥起见,他还要验证和琢磨一下自己的想法后,才能提出发展双全公司的最为合理的可行性方案与具体实施方法。于是,他就和车间一线生产工人及生产部经理主动接触,熟悉产成品生产销售流程,了解财务部财务收支情况,再根据这些进行工作。

“嘟——嘟——”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喂,哪里?”坐在汪月主任斜对面的荣浩拿起话筒问。

“我是台湾的谢东,你是双全吗?我这里马上要给你处发个传真,请打开你们的传真机。”对方有些急促地说。

汪月主任忙喊:“来,荣浩,你跟我到机要室收传真信件去。”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向隔壁的机要室走去。荣浩也紧随其后,第一次到机要室使用传真机。

俄顷,传真机快速传出一张资料。汪月首先阅读了一遍,并随手递给荣浩:“这是台湾方面的退货通知单,请你赶快交给朱董事长,他现在正在县城参加经贸洽谈会,正在与外商洽谈公司业务。”

荣浩连忙双手接过通知单。汪月接着吩咐:“你现在就到楼下等候,一会儿,车就开来。”

荣浩手拿传真通知单,一溜烟地从四楼总经理办公室跑到最底层,一辆外形漂亮的雪佛兰轿车正好开到。原来,正在荣浩走出四楼总办的一刹那,汪月随即拨通了公司雪佛兰轿车司机琚飞的手机。

公司离县城约有五十华里,轿车沿国道风驰电掣般行驶着。镇定后的荣浩这才急忙取出公文包里的传真通知,详细地阅了一遍,大吃一惊:一个月前公司发往台湾的十吨BOPP/PET镀铝膜贴合层脱落,镀铝层厚薄不均匀,仪器检验显示不合格,拟全部退货。落款是台湾某公司总裁谢东。如果按每吨BOPP/PET镀铝膜五万元人民币平均估价,十吨产品就是人民币五十万元,一笔数量不小的退货呀!

“怎么办呢?这下,公司将会蒙受多么大的经济损失啊!”心情忐忑不安的荣浩自责自叹道。

“叭叭,叭叭!”随着一阵清脆的喇叭声响,轿车已缓缓驶进县政府广场停下,琚飞师傅一按电钮,车门便自动打开,只见身材苗条、眉目清秀的高红小姐静静地婷婷玉立在车旁。荣浩先是一楞,定神后跳下车,随高红小姐一边交谈,一边走向正在召开经贸洽谈会的县政府办公大楼。这才得知,刚才小车从公司一出发,汪月主任便又拨通了朱董事长的手机,公关秘书高红小姐接受朱董事长命令,赶到这里静候了近二十分钟。

早在二楼走廊等待的朱志伸手接过荣浩递上来的传真退货通知单,两眼一扫视,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这个谢东也太不讲义气了,看看他收了我的五万元的好处费该如何收场?除了他永远不跟我共事了!”话音未落,朱董事长便“咔嚓咔嚓”几声撕碎了传真退货通知单,转过头对高红使了个眼色。高红机灵地从朱志颤抖的手中接过破碎的纸,揉成一团,慌忙扔进了靠墙跟的垃圾箱,屋内外的客商大多看到了这一情景,纷纷朝朱董事长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看到朱董事长气急败坏的样子,荣浩急中生智地大声说:“朱总,雪佛兰小车开来了,公司里有电视台记者在釆访,请您马上回去。”

脸面铁青的朱志顿时阴天转晴天,态度一下子变得和颜悦色了。只见他仰天哈哈大笑道:“我哪有时间啦!你看这里有这么多的客商都要与我签订单,那你就坐张兵开的王冠车提前回去解释一下吧,我争取早些时候回公司。”

聪明的荣浩心有灵犀一点通,他转身跑下楼并走到停在广场的王冠车旁,司机张兵已启动油门,荣浩一头钻进了车内。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在公司的角度,荣浩很为朱总开头的举动捏了一把汗!要不是来了这么一个“将计就计”,树起记者到公司采访的大事来为朱志圆场,否则,在这样如此重要的生意场合,将会给朱志、给公司的形象造成多么大的损害啊!这一点,朱志心里更是有数:利用荣浩为公司的产品打入国际市场而鸣锣开道,日后就得对荣浩倍加关注和提携。嗯,荣浩果然是个办事干练的人!

           (16)

夜暮渐已降临,结束订货会驱车返回公司的路上,朱志拍着紧挨着自己的高红的肩膀连连夸奖:“今天,要不是荣浩及时帮我圆了场,我就不会再订到最后的一百多万元的供货合同,荣浩当时说有记者到公司采访,并说马上开雪佛兰来接我,那些在场的美国、加拿大、东南亚的客商们不就是听到记者和雪佛兰等关键字眼,才更加相信我起来的。高红小姐,你跟我坐雪佛兰,荣浩同样也可以跟我坐雪佛兰。”

朱志说完便舒展双臂慢慢搂住了高红。只见朱志厚厚的嘴唇慢慢地向高红那薄薄的给人带来温柔感的红唇移去,光亮的雪佛兰此时也已消失在朦胧的月光中。

牛气冲天的双全公司,可真是样样齐全。有国内最先进的价值七十万元人民币的雪佛兰,有价值五十万元人民币的王冠,一部跑短途和拉杂的仪征和一部专门送货上门的十吨大东风。每辆大小汽车都配有经过专门培训的技术一流的专职司机,每个司机都配有业务手机。办公室设有一部传真机,一部复印机,一部录像机,还有传真录音电话机可直通国内外。汪月和部门经理也人手一机。公司通过这些现代化的通讯工具和交通工具就能坐镇指挥,一按电钮,信息即到,出车准备只需几分钟。许多人都削着脑袋想进双全公司,就是看到这里的一切确实太现代化了!县委书记到省城去开会,还经常向双全公司借雪佛兰、王冠等,因为县委最好的轿车还才是桑他那呢!

翌日早晨,荣浩提前来到公司办公室,从他眨巴巴的眼皮看出,荣浩昨夜失眠了。他在深深思考着发展双全公司的大计。

“荣浩,你早啊!”突然有人在喊,吓了荣浩一跳!荣浩转头朝门望去,快步走进办公室一个人:“我想打个电话给我广州工作的大哥,请他给我在广州找份工作,行不行?”

“你是——?”已经从转椅上站起身来的荣浩,因昨天才到公司上班,还认不出来这个人,便有些诧异地问。

“我是贴合车间主任王春节。”来人自我介绍。

“对不起,请您看看那上边的规定。”荣浩边说边指着贴在电话机旁墙壁上的《公共电话切勿私用》的告示。

“啊呀,我的天啦!你刚来公司,很不了解公司的具体情况,那个规定有个屁用!”只见王春节头也不抬,一步跨到电话机旁,顺手抓起话筒。荣浩见状,忙跑上前阻拦,只听“咔嚓咔嚓”声传来,汪月主任夹着公文包正缓步走进办公室。

已拨通电话的王春节,看了看汪主任,便不慌不忙的讲起话来,没等荣浩问,汪月便说:“荣浩,这是我的老表,在贴合车间上班,现任车间主任。”

汪月主任落座在靠椅沙发上,抽出夹在腋下的公文包,甩到自己的办公桌上。

站着的荣浩只好举起手抓了抓自己的头皮,没再作声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边,在身后木椅上坐下,纸头看了看腕上的表,时针正指向八点,上班时间到了。

“噔噔噔……”,一阵急促的皮鞋声由远而近地传来,高红小姐正迈着一字步,欢快地走进偌大的办公室。她望着汪月主任和荣浩,笑嘻嘻地说:“两位早上好!”,顺手甩了甩肩上的坤包,坐到刚才荣浩坐过的总经理坐的转椅上。

“天气好热啊!”高红右手指触按了一下风扇开关,天花板上的吊扇立马转起来。高红扭头望了望屁股下面的沙发坐垫,又抬头看了看一本正经坐着的汪月和荣浩,张开红唇道:“这个转椅的坐垫该换个新的了,天气热了,一坐下就发热,一发热就难受,朱总那么胖,膘肥体壮的,看来他一天也适应不了了。”

看着高红风风火火地怕热样,汪月说:“热是有些热,可屁股最不怕热!”

“哈哈哈……。”汪月和高红不约而同地大声笑了起来。

坐在木椅上的荣浩当然也觉得好笑。毕竟自己正式上班第二天,没随着一起笑。他心想,那个转椅坐了约摸半个小时,上面已经有些温度了,所谓热天发越,其实还是自己身上的热量撒发到那转椅的沙发上的呢。越想越觉得这个高红还挺关心领导,也很风趣。

“谢谢,谢谢!”仍在打电话的王春节说。

这下可猛然惊动了荣浩,要不是继续听下文,荣浩还以为是王春节在向他道谢呢!

“好,好,你那边一旦联系好,我这边立马就辞职,反正在这里是干不出什么名堂的,大哥你说是吗?”

王春节放下话筒,看也不看办公室的人一眼,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站着的高红从坤包中取出一叠材料,一边递给了汪月主任,一边说:“朱总昨天恐怕憋了一肚子气,你也不该派人在那个时候去送那个传真通知单。”眼神突然又从汪月面前移到荣浩面前说:“要不是荣浩临场发挥,这最后的一百万元的供货合同也就签不成字,朱总是这么看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听过高红一席话,明显看到汪月主任不大乐意地接过材料。

“嘟——”,一阵电话铃响,荣浩顺手抓起话筒放到耳边,瞬间又递给了高红,:“高小姐,你的电话。”

高红迅速接过话筒:“喂,请问您是哪一位?”一看,索性又放下话筒,免提放大了音量:“我是朱志,早上好,高小姐!昨晚半夜还让你回去,我又没有亲自送你回家,很抱歉!”

“早上好,朱总!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我确实有点累,昨夜睡得迟,今早来上班,人还飘飘然的。你接着说吧,我还在听着呢!”机灵的高红又提起话筒,电话声音猛然变小:

“汪月、荣浩都在吧,告诉他们一声,今天上午我休假,下午再说。另外,你要是没多大事的话,请你早点下班,到我家吃午饭,我等着你,噢。”

“好吧,我尽量去吃午饭,今天天气闷燥,我下班后还要洗个澡,午饭炒几个青菜,我不喜欢吃太多的荤了,我想变成尼姑了。”

“知道,知道,当然知道,一言为定!”

汪月翻阅高红刚才交来的昨天由朱志与外商签订的合同,例行公务地一一签上字,以表明这不是朱总的个人意图,而是经过公司董事会办公会议集体研究决定的。在双全公司来说,所有合同文本、材料,一签上“汪月”二字,其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荣浩,请你尽快将这些合同文本送到经营部黄卫东经理处,请他签字后速交生产部组织生产。”

阅罢由总经理办公室转来的合同,内行的黄卫东经理说:

“这是朱总一个人的思想,要在头十天的时间内完成这一百万元镀铝膜生产任务,是无能为力的!不是我无能为力签我黄卫东三个字之名,而是本车间的实际生产能力不行,车间工人尚未经过严格培训,技术远远没过关,对机器的性能掌握不准、不透,生产出的产成品合格率很低。上次发往中国台湾地区的十吨镀铝膜质量就很差,一旦退货,公司立马面临倒闭!”

尚未完全知道台湾退货消息的黄卫东,从产品质量入手谈了许多,总后总结道:“公司要发展,一要好的而且懂行的领导,二要好的产品,三要好的外部环境,但关键还要在于领导!好的领导和好的产品是公司发展的内因,好的外部环境是公司发展的外因,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就能打入国际市场。否则就是一败涂地!”

            (17)

黄经理一番充满激情的话语,荣浩听后觉得很有道理,连忙点头说道:“对!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荣浩跑下楼梯,忙将黄卫东签了字的合同文本交给生产部:“席经理,这是下月上旬的生产任务,明细项目请您过目,看看能否安排生产?”懂得心理学的荣浩还是设法避免使用官样辞令,而用征求意见的商量口吻问询席来潮经理。

“我的乖乖,十天完成一百万?!好大喜功,贪多嚼不烂,简直是外行,十足的外行!”认真看了荣浩送达下来的生产合同文本,席经理先是一惊,他随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又连忙抓起合同文本“啪”的一声重重砸到办公桌上。

荣浩恭敬地静静站着,一声不语。

喉咙天性沙哑的生产部经理席来潮望着很是尴尬的总办工作人员荣浩,温和而又直截了当地说:“请坐,荣先生!你刚来双全公司,可能不大晓得,我们这个双全嘛,表面上看上去似乎样样都全,其实什么也不全。机构不全,制度不全,财务不全,后勤保障不全,管理更是不全。这么大的乡镇企业根本没资料档案库,无起码的生产工艺流程方案,无产成品统计。”说着,席经理往墙隅痰盂里吐了口涶沫,抬头看着聚精会神、默默无语只点头的荣浩,端起桌上的茶水呷了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新鲜一些的空气,接着说:“因为各项制度很不健全,车间又生产出质量低劣的产品,从原材料到制成品,每个环节的技术管理都不把关,正品率低,产品成本随之大幅度增加,这怎么能够与人家的质量过硬的同类产品相竞争呢?如此下去,产品打不进国际市场。就算是出口转内销,同样也很难在国内找到自己的客商,慢慢地,公司就会自行倒闭。”

“那么,你就认真地管起来!就这样!”荣浩几乎命令地说。

           (18)

“席经理,贴合车间工人不想干了,我代表本车间全体员工向你汇报。”

贴合车间主任王春节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两张叠成四棱见线的纸,轻轻地放到席来潮经理的办公桌上,转身便走。

席经理皱了皱眉头,右手抓起桌上的纸,左手推推重量不轻的眼镜,睁大眼睛见到是辞职报告,便一目十行地阅毕。站在旁边的荣浩凑上去斜视了一眼,察看出,那个王春节还是蛮有组织能力的,不到一小时就宣布贴合车间工人集体辞职,真是个人才,可惜跳了槽!

荣浩望了望席来潮,席来潮也望了望荣浩,俩人相互发愣。

半晌,席经理才站起来说:“荣先生,响们到各个车间看看去,以便你更多地了解下面生产的真实情况。”

荣浩跟着席经理,从车间西头走到东头,从印刷车间、制袋车间、分条车间一一看到贴合车间、镀铝车间,出车间大门,经过原材料仓库和成品仓库,席经理给荣浩从头到尾介绍一遍。半个小时后,俩人走到厂区广场草坪的一角停下,面朝荣浩,席经理饱含深情地说:“总而言之,一句话,公司远离技术、远离人才,仅靠一群土生土长的、没有经过专门培训的、严重缺乏现代企业管理意识的农家孩子,以及寥寥无几的工程师,是很难打开局面的!公司有现代化的机器设备,可是缺少的正是熟练使用这些机器的现代化的企业管理人才。”

听着席经理循循善诱的分析,荣浩会意地笑了笑,说:“你们细致认真地工作、分析,对公司未来发展很有利,我琢磨琢磨一下吧。”荣浩说着便低头看看表,已是上午十一点了。他告辞了席经理,急匆匆地向对面不远处的四楼总经理办公室走去。

感受着身后间断的车间机器的非良性运转,仰头望着迎面办公楼四楼楼顶高高立着的被阳光照得刺眼的银白色醒目厂标“Dy”以及“双全包装装饰材料有限公司”的字样,荣浩不由得深深地叹着气:这是一个多么名不符实的乡镇企业啊!

荣浩快步走进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未见汪月主任和高红小姐,便朝外边的长条走廊望去,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嘟——”,办公室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喂,哪里?”荣浩很快拿起话筒,开口便问。

“双全公司吗?我是县委宣传部。一会儿,北京的一家新闻单位要到你们公司去采访,请你们做好接待工作。”电话那头说。

“好啊,欢迎欢迎!我们这就去准备。”

荣浩简短回答完就放下话筒,心里不免渐渐着急起来:啊呀!现在已是上午十一点多钟了,说不定朱总还在家里睡大觉呢,汪主任和高小姐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呢?怎么双双擅自离岗?

心急如焚的荣浩赶紧跑出办公室,到办公的各部(生产部设在车间内)找,都说没有看到他们俩,心里不是滋味。荣浩接连喊了好几声,始终没有人应答。荣浩纳闷:他们俩人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

“嬉嬉,嬉嬉。”一阵一阵男女调笑声从四楼楼道不远处传来,在办公室门外长长的走廊里回荡。凭经验和直觉,荣浩的脚步静静的停在了机要室的门口,心中怦怦直跳,手足无措:公司马上就要来人了,一切都毫无准备,朱总又没来上班,眼下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楼上楼下跑,真烦神!

“什么事这么着急呀?”机要室门突然开了,走出神色慌张的汪月和高红。

“汪主任,高小姐,我刚接到县委宣传部电话通知,说北京的一家新闻单位马上要来公司采访,要求我们做好必要的接待工作。现在朱总又不在公司,我们该怎么办呢?”办事灵活的荣浩催促道,也好让他们俩人刚才那个非常尴尬的场面有个回旋的余地。

“刚紧走,我们到办公室去准备吧!”

汪月边走边说,荣浩转身紧步跟上,高红头发有些散乱,似乎有些疲惫地跟着汪月出了机要室,三人径直朝着二十五米远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走去。

时间约摸过了两分钟,从总办电话机耳塞内传来董事长兼总经理朱志发自家中的电话指示:“请汪月、高红、荣浩你们仨人务必牢牢把握住,千万不要让北京新闻记者的小汽车开进双全公司大门!你们要知道,我们这个公司实际上是个空架子的乡镇企业,以前,也曾有过新闻单位来采访,但效果都不好,弄得不好就会造成高山倒马桶——臭名远扬啊!荣浩刚来公司工作,还不太了解公司真实情况,你汪月和高红俩人是最知公司内情的人了。你们跟我已有三年了,从双全公司创办的第一天开始的。我们算是莫逆之交了!”

             (19)

一阵清脆的汽车喇叭声从公司门外传来,顺着声音望去,两辆比较漂亮的轿车一前一后地停在公司门卫室外。车内陆续走下六人,有的肩扛摄像机,有的手提着皮包,有的胸挂照相机,三三两两地站在公司大门外。

宽阔而又牢固的铁栅大门紧紧地闭着,从错落有序的百页栏杆朝内看,一切都是那么井然。别致的厂房中央精心安排的草坪上,有些发黄的各样花草,在微风的吹拂下,似乎人情般地点头招手。朝开着花的草坪后看去,里面的小铁围栏也是紧紧的锁着,一排拥有七间车库的新型盒子结构房屋中,整齐地停放着亮丽的雪佛兰、王冠、仪征、东风大卡。偌大的厂区不见人走动,要不是听到花坪后的车间里不动地传出“嗡嗡嗡”的机器作响声,还以为今天全厂放假了呢。

早由汪月吩咐好的门卫,慢慢走出门卫室侧面的小门,睡眼惺忪地隔着铁栅门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我们是北京一家新闻单位的,是来贵厂采访。”站在前面的胖子,边说边从黑色手提包中掏出采访证和本县县委宣传部开具的介绍信,双手礼貌地递给门卫看。门卫忙说:“对不起,不好意思,你们今天来的真不是时候,我们的领导都出差了,一个都不在公司。”说完,头也不回地跨进了门卫室,门也被“啪”地一声带上了。

撂在大门外的其中一个长个子记者说:“我们走吧。釆访到此结束。”便招呼大家上车。

马达启动了,最后面一辆车开着的顶棚处,伸出了一个长长的摄像机镜头。看得出来,这是北京来的新闻记者在现场拍摄。

办公大楼四楼总经理力公室,汪月和高红正透过窗户居高临下,清晰地看到了这前后的情形。荣浩早已只好走进楼上卫生间,透过茶色玻璃目睹了全部过程。只见采访受阻的小汽车,在摄像中缓缓开走,似乎在频频点头地告别了大门紧闭的双全公司。

荣浩此时的心跳迅速加快:双全公司今天给这家新闻单位到底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荣浩走出沉闷的卫生间,心情格外沉重!他站在宽长的公司走廊上,极目远眺,十里开外的大横山绵亘在眼前。由此想起了关于大横山的传说:秦始皇修建万里长城时,民怨沸腾,为了减轻人民的劳役,他便拿起仙人赐的神鞭,把南方大大小小的山赶到北方。不料,这根神鞭在一天夜里被征召服劳役的本县一位百姓偷来,把自家门前的一座小山一鞭子抽到了此处,后被秦始皇发现,神鞭收回了,这位山民却被处死了,大横山也就在这里落脚了。后人为了改天换地,在县西的水库上架起了一座与县东的这座大横山遥相呼应的大桥,于是,县里文人墨客留下绝句:大横山横拦大路,高河库横架高桥。山与河相对,路与桥相对,拦路与架桥成反对。

望着不远处大横山发呆的荣浩,深深吸了口比刚才卫生间新鲜多了的室外空气,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总经理办公室又响起了电话铃声,荣浩快步走进办公室,汪月主任正在接电话:“喂,谁呀?”

“双全公司吗,我是海关。你公司前年进口的机器所生产的产品,本应全部用于出口,可是,你们除了将被退回的产品转为内销外,又生产了大量不合格的产品在国内市场销售,完全违反了国家有关进出口政策的相关规定,明天,我们将前往你公司调查处理。请你们提前准备好有关这方面的全部档案材料,以备我们查阅,谢谢合作!”

“是!是!是!好!好!好!”汪月吱吱唔唔地回答,并焦急地对高红说:“高小姐,不好了,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了!怎么办呢?!”

汪月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汪主任,干急也没用,干脆跟我一道去找朱总去,要知道他既是董事长又是总经理呀,遇到大事就应该找朱总,快快快!”高红说着,便不由自主地拉起了汪月的手,背起放在桌子的坤包,也神色有些慌张地拽着荣浩。

            (20)

站着的荣浩一动不动,看着壁上贴着的“公共电话,切勿私用”的隶书告示,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朱总的办公桌边,这才发现,那张具有很大惯性的象征公司权威的老总转椅,并没有全部停下来,大概还是刚才高红起身用力的缘故。

荣浩一屁股重重地坐下去,下面仍然热乎乎的,盛夏的天气确实有些炎热了!天花板上的吊扇还在不停地转动,荣浩的额头在不断地冒着汗珠。他顺手本能地推开另扇还在关着的窗户,闷热的脑袋似乎清醒了许多。他转头朝窗外看去,外面已刮起了东南风,不远处的树枝在热风的吹拂下,摇摇摆摆,间或掉落的树叶随风飘零。

突然,一阵“啊呀,啊呀”声传来,沿着来音方向搜寻,见本来关得严实的车间各个大门几乎同时打开了,工人们一窝蜂地冲出大门,“停电了,停电了!”工人边喊边往车间外的广场跑,一些性急的人干脆抄近路踏着草坪,大声叫喊着。

“吃饭的时间没到,来打一牌啊!”三三两两的员工说。

“来吧,打五十k的,打真的,来劲!”

“不打五十k的,那是七八十年代玩的牌,现在都九十年代了,打斗地主的,也动真格的,这个,比五十k的更来劲!”“老子腰包里分文没有,连吃饭钱都是借的,真个球呀!”

“按规定,应该是每月五号发饷,可今天都二十八号了,还没见到一个分铬子,真他妈的没劲!”

“还是王春节胆大,他已向生产部交了辞呈,马上就要带他的几个哥们南下广州了。”

“要得!我们也去吧,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对!也是应该走了,老子都干三年了,有个么名堂呐,你看这三个月才发一百五十元生活费,大家都无法活了。可是,你们再看看那些头头们,抽的玉溪、中华,吃的是老鳖,喝的爽啤、茅苔,坐的是王冠、雪佛兰,真不懂那是哪里来的钱?”

工人们吵吵嚷嚷,你一言,我一语,喧哗声此起彼伏。只见大家猛然作鸟兽状一哄而散,潮水般涌到关闭的铁栅栏边。其中一个叫张大胆的员工,纵身一跃,准备跳过栅栏,却被栅栏绊了一下,差点摔成“狗吃屎”。这下可真的惹怒了张大胆,只见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红砖,举过头顶,朝铁栅栏上锁的地方死劲地砸去,“呯”的一声巨响,铁锁被砸开了。张大胆口中还大声骂道:“他妈的,真是欺软怕硬!”

紧随其后的人群里,有的挟着一叠成品袋,有的手提两只油墨桶,“哐啷哐啷”地跑向已被张大胆砸开的栏杆,踏着草坪,向着广场,向着职工宿舍楼,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老子中午吃饭的饭票还要去借呢,他妈的真伤心,回家种田算了!”好像憋屈的张大胆把手上提的杂物往床上一扔,唉声叹气地躺倒床上说。

真是怵目惊心啊!荣浩蓦地起身走出办公室,鼓足勇气一一走进了每个员工宿舍……。

整整一个中午,荣浩同全体员工进行了推心置腹地探讨和交流,他虽然没有顾得上吃中饭,但他却获得了来自生产第一线的第一手资料。荣浩认为,这比什么都要宝贵!

             (21)

翌日上午,海关来人了。在工商、税务、审计部门的相互配合下,用了连续一周的时间,对公司自创办三年以来的生产、销售、财务等方面,一一予以清点清查,结果显示,双全公司连年亏损,亏损金额共计五百万元人民币。

刚来公司上班不到十天,成堆的问题就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犹如大堤管涌一样。聪明能干的席来潮经理几乎全给暴露了出来。双全公司似乎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荣浩婉惜而又痛苦地思考着:双全公司是本县最新引进的中外合资企业,也是全省规模最大的乡镇企业,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让它一天一天的破败下去吗?!荣浩心如刀绞。

根据自己这些天来所获得的第一手调查材料,荣浩进行了认真思考和细致分析,终于在三天后写出了一份报告书,题为《双全公司存在的问题及其对策》。

这份报告书应该交给谁呢?荣浩心里很纳闷!如果不交给朱总吧,他会认为荣浩是个负恩忘义的人,他还在等着我给公司提的合理化的好建议呢;如果交给朱总吧,结果可能是没有好处,还会有坏处。不是吗?公司不兴,他朱总本身就是问题与症结所在,凭朱志个人,他早已无力挽救连年亏损的双全公司了。此时,荣浩也深知,要靠集体的力量,靠政府的扶持,靠党的威信!

思虑再三,荣浩决定找党,亲自把这份凝聚着全体员工经验思想与自己心血的材料,直接呈送县政府县长办公室。

很快,县委派员来双全公司,先把荣浩写的报告转给了朱志,和他正面进行了交谈,指出问题的本质所在,提出整改方案,反映广大员工的普遍心愿。

朱志真诚接受了这些意见和建议。

一周后,县政府作出了整顿双全公司并进行机构改革的决定:

暂时保留朱志在双全公司的一切职务,待后,县司法部门将立案侦察;

任命荣浩为双全公司总经理特别助理;

任命高红为双全公司总办主任。

免去汪月总办主任职务。

县政府认为,企业要现代化,首先要人的现代化。公司除了另招技术骨干外,还要特别加强企业管理,加强企业内外的软环境建设,切实加强企业思想政治工作。行之有效的管理也是生产力。要达成这一目的,这就需要有双全公司自己培养的高级专门管理人才。

          (22)

金秋的一个早晨,凉风嗖嗖。八点多钟,阳光普照大地。身着深灰色西装套服的荣浩也显得格外精神,他作为双全公司首批北大研究生委培生即将启程赴北大深造。迎着初升的太阳,公司领导悉数出场,朱总、高主任以及黄经理、席经理、汪经理等各部门主管都来了,爱妻李平也领着荣敏、荣瑞两个孩子站在送行的人群里。荣浩与大家一一握手道别,随后便大步走向已经停候在公司大门口的王冠牌轿车。车门打开,荣浩低头钻进小车,心情显得格外沉重!顺手

地关起了车门。

透过车窗,荣浩恋恋不舍地向大家送去嘱托的眼神,微笑着点头挥手致意!荣浩深知,此行,他是肩负着上级领导的重托,也肩负着双全公司全体员工的深情期待赴北大深造的!一年后,他将还要回到双全公司,要用自己再次赴京学习掌握的高级管理学知识,把这个全省最大的行将倒闭的乡镇企业起死回生!

轿车已经徐徐启动,司机小琚慢慢加大了油门,刹那间,便风驰电掣般朝向一百二十公里外的省城机场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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