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定价钱,福生从盆子里捞出一只龟甲发亮的小龟。
下山的台阶一直延伸到河边。福生不等自己喘口气,就将小龟放进河里,目送小龟缓缓远去。
回到家,福生娘说自己今天精神多了,炒了鸡蛋,烙了摊饼。
福生顿时有了泪花,摊饼里卷上炒鸡蛋,眼睛盯着天空 一团洁白的云彩,大口大口的嚼着。
想起自己做屠夫的父亲毫无征兆的突然暴毙,福生隐隐的有点恐惧,难道真如旁人所说,杀生的屠夫会背上终究要偿还的孽债?给父亲打了一辈子下手的母亲突然浑身无力不能下床又预示了什么呢?
福生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继承父业是完全正确的。做屠夫又脏又累,赚不了几个钱,还要四处奔波,最关键的就是旁人的那些“传言”。
可在这穷乡僻壤的山区,自己不做屠夫又如何谋生呢?福生的老婆给福生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上庙里的香火旺盛,周边城里的有钱人都到山上的庙里烧香祈福,咱们就不能想办法赚他们的钱!
可那谈何容易?城里人固然有钱,可钱在人家口袋里,怎样让人家心甘情愿的掏出来呢?
福生的老婆就对福生说,把河里的小鱼小虾、乌龟蚯蚓弄上山来,摆在庙门外专供那些城里的香客放生,一定能赚到钱,因为自己曾听外出打工的哥哥说起过,大城市就有人专门经营这种生意。福生正在犹豫之际,福生的老婆又接着说,在放生地点的上游和下游偷偷的拉上网,那些放了生的鱼啊虾啊的插翅也难逃,晚上再把它们抓回来。
福生就照着老婆的办法做了,自己专门负责抓,而老婆专门在庙门外卖给城里的香客放。刚开始几天,生意还勉强过得去。
可福生娘却坚决不同意。她说你爹当屠夫虽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生害命,但那也算是靠手艺吃饭,你不愿意干这个营生也行,但要老老实实劳动养活自己,怎么能听你那财迷心窍媳妇的鬼点子,在庙门口行骗呢?举头三尺有神明,恐怕迟早遭报应。
福生的老婆知道了这些话就大大的不悦,气咻咻地质问福生娘:娘你咋这样说话呢,自从我爹过世后,你不是也年年都让福生跑几十里山路在镇上的水产店买乌龟回来放生吗?我们给那些香客满足他们积德行善的心愿提供点方便,咋就成骗人了?
福生娘斜倚在床上说,我让福生买来的乌龟啊什么的,都是要被人杀死吃了的,我那是救活了一条命,是在替你死去的爹赎罪,在积德行善,可你们是在河里抓啊,没多救活一条命,倒骗了香客不少钱。你们要是真积德行善,就把那些要被人吃了的鱼买来,让香客放生,我就再也不拦你们了。
福生的老婆从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狠狠地说,娘你是病糊涂了还是老糊涂了,把水产店的买回来放了,不花钱行吗?摩托车不用加油吗?有病。
话不投机半句多,从此福生的老婆就不再理会福生娘了,也不许福生再去水产店买活物放生了,嚷嚷着从家里搬了出来。
福生娘管不着了,福生的老婆更加坚定了自己赚钱的信念,不仅几次抬高了价格,还背地里地向庙里的和尚承诺了每月的香油钱,和尚便暗示香客放生是大功德,于是福生老婆的生意便一日好似一日。
福生虽然对老婆言听计从,但还算是个孝顺的孩子,夜里捞完鱼虾,趁着白天睡觉的时间,还是隔三差五偷偷地溜回家看看,偶尔也从水产店买只乌龟放了,让娘高兴高兴。以往福生总怕被老婆发现,做完放生的这一切后就急急回家了,今天却有一种强烈的去看看母亲的冲动。
福生看见母亲能下床了,也能做饭了,长吁了一口气。吃着摊饼卷鸡蛋,福生又想起母亲不同意他和老婆的赚钱方式时内心总有一丝不畅快。
“咣当”一声门响,福生的老婆冲到福生的面前,吼叫着:“你眼里哪里还有我?你眼里哪里还有我?”
福生喉结滑动着,默默的咽下嘴里的食物问道:“你不是说不回来么!”
福生的老婆哭着,转向福生娘,叫了声“娘”。
福生娘叹了口气。
“咣当”一声门响,福生的老婆冲出门外。
“咣当”一声门响,福生的老婆又折回来:“你不是说不回去么?”
福生嘴唇翕动着,把目光投向母亲,叫了声“娘”。
福生娘叹了口气。
“咣当”一声门响,福生走出门外。
“咣当”一声门响,福生的老婆跟着冲出门外。
讲定价钱,福生娘从池子里捞出一只奄奄一息的鲫鱼。
下山的台阶一直延伸到河边。福生娘走得气喘吁吁,将鲫鱼放进河里,目送鲫鱼缓缓远去。
回到家,福生娘精神多了,炒鸡蛋,烙摊饼。
福生娘一抬头,瞥见院子里咯咯叫的母鸡,猛然间说“鸡蛋不也是个生命么!”
想起自己不能阻止福生和福生老婆借助放生骗人钱财,福生娘叹了口气。
想起城里有钱人肯出高价购买这些鱼虾乌龟蚯蚓放生,福生娘叹了口气。
想起自己越来越穷几乎不能再挽救一个生命,福生娘叹了口气 。
听说福生每天夜里按时在河里撒饵料那些鱼赶也赶不走,福生的老婆乱涨价格弄得香客逐渐稀少,福生娘看看自己住的老屋,想起来死去的丈夫,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