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程玉宇的头像

程玉宇

网站用户

散文
201810/28
分享

乡村人物

无论俯首还是仰望,也无论是思想还是行走,乡村,都是我永远美丽的忧伤,都是拯救我灵魂的家园。

乡村人物是一部部传奇,是我那如水墨长卷般的山水田园里一些古老的象形文字,他们不但鲜活了我对这个尘世的记忆,也同时使我聆听到了大地沉重的叹息。

             风水先生 

在秦岭南坡的乡村里跋涉或者栖居,你常常会看到山川河流、田野树林里,会行走着一些指点江山,寻找美穴地的神秘人物。

但他们绝对不是电视新闻里,那些挺胸凸肚指手画脚的家伙。

他们通晓阴阳五行之术,在山脉与河流的走向里,他们似乎能看到逝去的亡灵,能聆听到大地上一处凹地或者一棵树木的卜辞。

在乡村人家的红白喜事里,总有一些戴着金丝眼镜,拿着罗盘的人物神秘地出现。他们掐指计算着黄道吉日,还口中念念有词。用鲁迅先生形容诸葛孔明的话说:他们多智而近妖,是乡村的巫师。

在丛林莽莽的秦岭山中,无论是三层宅院的富户人家,还是简鄙的农舍,你都会听到一些风水先生们悲怆的传说。

他们往往泄露了天地之间的秘密,为某户人家看中了一块美穴地,使某个家族出了一位显赫人物,而自己却沦为乞丐,成了双目失明的瞎子。

这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呐?!我的内心充满了无尽的忧伤和沉重的悲悯。

让我们感恩苍凉吧,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明白生活的重量! 

         乡村乐师 

在山峦上,在河流边,在田野里,在长长的婚丧嫁娶的队伍之中,你都能听到一种响遏行云或悠扬婉转的号声。

那些吹响器的,那些乡村的乐师们呀,他们的身影又总是伴随着秦岭山地那些厚重的灵魂,又总是风雨无阻地用他们那简鄙的民间乐器,吹奏乡村人家的大喜大悲。

他们本身便是生长于这片沉重土地上的农夫。秦岭那些如锯齿般的山峰,也无时无刻不在切割着他们的欲望。学会了这门手艺有饭吃,当他们吹奏的曲调在乡村的天空如滚滚的雷声响彻之后,当他们鼓着腮帮子声震林樾,用他们的乐声唱响乡村人家的悲喜命运之时,不单单是他们会热泪盈眶,也使得整个山里世界时而风雨如晦,时而阳光灿烂,春暖花开。

神圣这个字眼对他们是奢侈的,但他们又无疑是这块土地上最多情善感的诗人。

乡路上,一朵朵野花在他们的乐声中绽开了美丽的笑脸。

河流边,一群群野鸭子和水鸟们为他们的乐声载歌载舞。

村人寡言少语,沉重的生活重担折磨得他们面容憔悴,如一尊尊被岁月的风雨侵蚀的雕像,但只要有了乡村乐师们的响器在天地间响起,农人们的喜怒哀乐,便仿佛随着曲调的高吭或低回,便顿时会引发他们的悲喜感情,如长江黄河般滚滚奔流,一泻千里。

我那弯腰驼背的父亲曾对我说:“娃呀,你不明白,听了一曲唢呐,流了一回眼泪,我这心就舒坦了,再苦的日子也不觉得累啦。”

我听到了自己的血液在周身上下的血管里奔流的声音。

一种荡气回肠的浩然雄风,瞬间掠过我故乡那些层岩迭嶂的山峦。

我的人格和灵魂为此而变得崇高。

我感受到了这片大地在一夜春雨过后万物勃发的萌动。   

            乡村歌者 

一道巍巍秦岭横亘半个中国的版图,它不但是长江和黄河流域的分水岭,也孕育出了一种只有在秦岭南坡楚文化地域才能诞生的歌谣。

这是一种从远古族人那里就一直流传下来的咏叹调。

这是一种悲伤欲绝,只有面对逝者的灵柩,才能以哭当歌的吟唱。

甘肃天水诗人王若冰,在秦岭腹地行走了许多山川河流村庄以后,才冠以这种歌谣一个伟大的名字:《黑暗传》!

在长江流域、汉水流域,甚至在丹江、金钱河流域的民间和乡村土地上,便从此出现了一代一代吟唱《黑暗传》的乡村歌者。

这是一种只诞生于中国,只流布于秦楚交界之地,只传唱于我故园民间土地上的歌谣,一种悲天悯人的挽歌!

“人生在世有什么好哟,说声死了就死了。亲戚朋友不知道。”

那声如裂帛、哀哀婉婉的曲调呀!

那惊天动地、忧伤欲绝的吟唱呀!

“我的倍全伯父呀!你早上还活得好好的呀,还在对门凹里锄包谷草,谁知你晚夕死了就死了。谁知你一蹬腿就上了奈何桥?墙上挂的腊肉哟,你没舍得吃一吊。满缸压的包谷酒呀,你还没顾上喝一瓢,我的亲人呐,你说声死了就死了——!”

那些乡村歌者们,那些围绕着死者棺材,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唱歌的父老乡亲,他们的歌咏,如这片土地长长的叹息。总使我们忍不住地泪流满面,总把我们善良的心像挠钩一样抓扯撕拽着,让听者和后辈子孙肝肠寸断,嚎啕大哭!

唉!唉呀呀——!我的倍全伯父,我的转娘呀,我的喜连嫂子呀,你们是带着哭声来到这个人世的。死了,我们让你的生命带着歌声离开这片乡土。我们不会奏哀乐,权且长歌当哭。你就安心上路吧,我们为你唱着歌,唱娓娓的安魂曲。

那些乡村歌者,不是满脸沟渠纵横的老人,就是布满风尘的庄稼汉子。他们的歌声沙哑、悲怆,但唱腔却一波三折,悠扬婉转,唱到悲情处,连他们自己也情不自禁热泪横流。他们是在咏叹逝者的超脱,同时也在哀鸣自己活着的艰难。

我突然想到距离我故里不到二三百里之地的那位流浪诗人屈原。

他的楚辞,他的离骚,不正如我们这些乡村歌者所咏叹的腔调一样吗?所不同者,他的诗是在孤芳自赏,饱含着一掬亡国之痛的热泪。而我们的乡村歌者,他们的唱词,则是对乡村族人生前勤劳的一种礼赞,对亡者早逝的一种叹惋。

古今同腔,原来伟大的诗人与我们的乡村歌者同是一调。他们所发出的的无非是故国沦陷亲人离世的一片哀鸣之音。

我仿佛正在听着一曲《高山流水》的雅奏,却突然听到了一声断弦之音。

难道脚下的土地也在颤抖吗?

我不禁悲从心起,瞬间满脸是泪。

哭吧哭吧,我放纵自己的感情。

因为我明白,只有泪水,也唯有这奔流不止的热泪,才能冲刷掉我灵魂里所有的污浊之念,才能洗涤干净我心中的庸俗之气。从而使我满怀感恩之情,虔诚地为那些乡村歌者深深地祝祷。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