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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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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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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水墨亦苍茫

秦岭是横贯中国中部的东西走向山脉,山峦重叠,苍茫厚重,绵延一千六百多公里。巍峨的山峰,茂密的丛林,飞流直下的瀑布,山谷乱石间汩汩流淌的山溪,俨然是一幅幅水墨淋漓的国画长卷。

如何用水墨的语言,描绘秦岭山中的烟云,以及大秦岭山水的顽涩与柔软、苍茫与明媚,我用的不仅仅是几刀宣纸与水墨,而是要将我的整个生命和灵魂,都要融入这片山水之中。我要将我的血脉贯穿进这片原乡中的每一条河流,我要将我的骨头,幻化成华山绝顶和秦岭山巅的巨岩。我要用我的呼吸,去浸润这片干渴的土地。

秦岭呀,这给了我人生苦难也同时赐予了我幸福的山川,我就是铺展在这片山水和村野之间的一张巨大宣纸,我就是那饱蘸了血泪和水墨的一支巨笔,我要画出秦岭的厚重和苍茫,我要表现出这座父亲山的高峻和风骨。

宋朝的郭熙说:石者,天地之骨也。

我虽然不是研究秦岭文化的天水诗人王若冰,但我也走过秦岭的许多山脉和奇峰,比如华山的一山坚石,一山硬骨,一山的险峻使人惊心动魄;比如太白山的高度,那简直是我们这个华夏民族的精神高度;还有太白积雪,那是我们这些平庸之辈身处世俗泥涂的人生,对高洁的一种向往;还有九华山之巅的古寺、天竺大顶的平顶松、塔云山孤峰之巅那座直耸入云的一间庙、牛背梁上盘曲弓腰驼背的千年杜鹃、以及洛南达子梁上石板砌墙石板缮屋的古朴民居……

谁的画笔,能够描绘尽秦岭山中的古寨石堡?

谁的慧眼,能够洞悉大秦岭厚重的历史烟云?

谁的腔调,能够兼容秦腔的高亢和楚调的柔婉?

还有那山川相连,密布着阡陌和民居的家园,还有那江河湖泊均来自大秦岭的涵养和浸润。

大秦岭,你林木丰茂尽显山川的仪盛之容!

大秦岭,你河流纵横无不昭示山水的柔媚和灵秀。

闲暇时候,我会和几位画友沿着当年焦墨画家张仃的足迹,走遍秦岭的七十二峪,翻越秦岭的每一座高山,涉过秦岭峡谷的每一条河流。渐渐的,我衰老瘦弱的身体变得强壮起来,我狭隘的心胸变得辽阔起来。就连我粗重爱哮喘的呼吸系统,也变得顺畅平缓了。我明白,是秦岭的山石强健了我的体魄,是秦岭山中那一棵棵树木散发出来的气息贯穿进了我的血脉,是秦岭山中的每一捧流水和清泉都清洗冲刷掉了我胸中的污浊之气。也许,在我的写生和行吟思考过程中,并未创作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或者画出了什么超绝人伦的国画,但秦岭山的一山一壑一草一木,秦岭山的每一片土地,每一座民居,每一声鸡鸣犬吠,甚至是每一声鸟鸣,每一缕炊烟,都使我感到了一种回归家园的温暖,都使我的水墨日益变得苍茫凝重起来,都使我的文章里充盈着一股大气。

看呀,那山巅上站立的野山羊在晚霞夕照中是那么的伟岸;那长尾巴的白色水鸟穿过河谷的湿雾是那么地空灵曼妙;那山村小妞的红脸蛋是那么的明媚;那山村老农满脸的皱褶又凸显出了人世怎样的一种沧桑?还有那村妇在夕辉中站在门前挥舞罩篱招魂的呼唤,又顿时是我双眼的泪水流了满脸。

春天里,走进秦岭山中一条条水泥路和一个又一个夹在两山之间的山村,满眼是油菜花灿烂的金黄,以及那夹在油菜花当中一长溜又一长溜的麦田。站在河湾的水泥桥上放目四顾,在哪些开花的乡土以及河川里,在绿柳垂杨的鹅黄里,是一座座粉墙瓦舍的民居和一些二层小洋楼。空气里散发着油菜花甜香的芳芬和麦田青嫩的气息,还有一缕缕豌豆花的味道。有几位农人正在麦田里锄草,说着春天庄稼的长势,议论着村里谁家俊俏的媳妇嫌自家男人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下苦挣钱,女人就跟着娘家村里一个能挣大钱的小伙私奔了,叹息着山村道德的沦丧,又惋惜着庄稼人越勤劳越穷困的忧伤。

“这年月,树挪死,人挪活,只知道在土地上刨食的庄稼人,就靠收那点粮食,日子是越过越穷了,还得出门去挣钱呀!”

“是呀二伯,你没看村里那养了四头骡子的黑娃,一个春天给旅游景点用骡子驮水泥和沙子就硬挣了一万块钱。南方来的那对放蜂的夫妻,听说一年仅卖蜂糖也挣上十万块钱哩,哎,咱种一年庄稼除去籽种肥料,又能落下几个钱?”

“是呀,是呀,听说南沟有个老汉,养了50只飞鼠,一年也挣好几万哩!”

村民们叹息着,议论着,思考着,这秦岭山中的农夫也一个一个的在思谋着自己的人生发展之路呢。

这时候,流向关中平原的河流两岸乡村里,早已炊烟袅袅,一缕缕太阳的光线,明媚了这片古老的山水田园。时不时的,便响起女人拉长声音的呼唤:“娃他大哟,快回来吃早饭呀—!碎女子都放学啦。”

一时间,秦岭山中春天的味道,草木和花朵与泥土的腥味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乡村的气息,人间世俗的生活和飘荡在屋瓦上袅袅的炊烟,便如一道道气流一般贯穿进了我的凡胎肉体和灵魂,融进了我的呼吸,从而使我的写生和行吟有了一种生活的气息、乡土的气息,用文化的说法就是接了地气。

夏天秦岭的山峦和峡谷,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色。每天凌晨,都是吵杂的鸟鸣把我唤醒的。还有那高亢的鸡啼,将乡村人家一天的日子拉开了序幕。晨雾和烟岚,就从每一座山的褶皱里,每一条河的流水里,每一片土地的庄稼中,一缕缕,一疙瘩又一疙瘩上升蒸腾起来,满世界顿时白茫茫的一片,而那些淡如墨影的峰峦,就在晨雾中时隐时现。使人几乎疑惑:这是进入一种虚幻的云雾飘渺的神仙世界吗?太阳如一枚蛋黄,从东山垭口冉冉的升腾起来,那些金黄灿烂的光线所到之处,湿雾和云烟就像溃败的军队一般,迅速逃循和消亡。

正午时分,阳光从头顶上直直的照射下来,峡谷里的河流就一片白花花的耀眼,而那些狰狞的,裸露在天空之下的白石,巨岩,便凸凹深浅黑白明暗一览无余,呈现出水墨语言的一个个线条,或者是一团又一团纠结在一起的积墨。且杂木枝叶横出,与一丛又一丛的野草闲花互相映衬。在河流的拐弯处,斜卧着一块大石,被流水鸣泉冲刷得久了,便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片洁白,一只遍体金黄只有核桃般大小的水鸟,便在水边的白石上,尾巴一闪叫一声,尾巴一闪又叫一声,一时万籁俱寂,山中岁月静好,突然一声蝉鸣,便如一支冲天炮一般从林中弹出,瞬间引起一片蝉噪的吟唱。

夜来明月在天,竹影印地,农家小院里一片明晃晃的月色如水一般铺了满场。我与几位文友、画友便让主人炒了两盘小菜,在月光下坐喝,一杯一杯复一杯的对饮。大有李白《山中对酌》的诗趣。“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遥想李白当年饮酒时豪情逸飞,对友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醉态,不由使人大乐,胸中顿时一畅。

秋天到了,最早到达秦岭南坡的使者,是一阵一阵越刮越凉的秋风。风把河流吹得澄明如镜,寒潭凄切,也把满山遍野和人家门前的树木晕染得由青变黄,由黄遍红,直到整座秦岭里的高山旷野万山红遍,呈现出一层又一层斑斓的色彩。

如果说秋天是一位使用色彩到淋漓尽致的油画大师,那么,它的皴擦点染和泼彩、泼墨的技巧就使得秦岭这片山水更加丰厚和苍茫。

秦岭的冬天,是漫天飞雪天地一白的季节,也是千万种乡村植物和虫虿们蛰伏的日子。万物由骚动到蓬勃、由极盛而走向衰弱,而秦岭的冬天则是一个孕育和沉静的过程。正所谓大音希声、大美无言一样。

正是我对秦岭春夏秋冬的感悟,和在秦岭南坡与秦岭北坡的爬涉和思考,才使我的画作和思想从而上升到了一个高度。也从而使我顿悟,传统的水墨语言,在如今的乡土中国,已经不仅仅是对一景一物,一山一水的渲染和描绘,而使要浸润和表达出这个时代的气息。换言之中国传统的国画技法,无非是对山石的明暗,树木的疏密和向背,山水田园的模拟而已,而当代的水墨,除了知白守黑,则必须具有一种透过表象看到本质的时代气息,人文关怀气息。

一幅画,就是一种氛围。

一幅山水,就得体现出一种思想。

我们今日看到的山水,已不仅仅是元人和明四家眼中的山水。我们眼前的秦岭,已不仅仅是历史的,人文的,自然的秦岭,而是我们这个农耕民族,在这片山水之间生存繁衍,又穿越过一个又一个幽暗神秘的文化的思想隧道,从而走向一个更为广阔的视野,使我们的水墨语言和思考,走向一种醇厚质朴的大境界,表现出一种苍茫的大文化意象。

那么,秦岭的这片山水世界,还是昔日的那片山水吗?流向关中平原和融汇入渭河黄河的七十二峪河流,以及秦岭南坡流入长江的嘉陵江,汉江。仅仅只是黄河与长江的分水岭吗?

秦岭以北山的狰狞、险峻,华山绝顶的奇险,无不体现出秦人的剽悍豪迈之气,而秦岭南坡山势绵延起伏跌宕,则有无不彰显荆楚文化的的绵密细腻柔婉气息。而将秦岭南北文化和自然地理融为一体仔细观察和领悟,我们就不难看出一种大的文化气象:苍茫。

这正如陕西文坛的两颗大树,两个作家一样。陈忠实写《白鹿原》,贾平凹写《浮躁》《商州三录》。而这两个人一个生在秦岭南坡丹水之畔,一个生在秦岭北坡旱塬之上,同为农耕后裔,但行文的语言风格和作品所蕴含的气息却截然 迥异,但我们却不难看出,这两位作家的所有作品,都同时呈现出一种大的文化气象:苍茫。

苍茫与沧桑两个词汇相近,但唯有苍茫,才使得画家和作家的作品显得更加厚重与具有张力。

大秦岭的整个文化气象是苍茫的,而唯有苍茫,才使得我们这个民族和秦人的后裔,具有一种容纳天地万物的宽阔襟怀,唯有如此,在我们的作画和写文章的过程中,才会呈现出一种大家气象。

我深知,我们的视觉有限,水墨有限,文化有限,思想高度有限,在苍茫广袤的秦岭山脉之中,我和我的画友文友们再努力,所用水墨语言和文学语言表现和阐释出的,也不过仅仅是秦岭的一丘一壑,一草一木,一瓢饮而已,我们的艰辛探索和寻找,还距离目标太远太远。但是,作为秦岭原乡之子,我们又无疑是自豪的,骄傲的。因为,在秦岭山里,我们已走出了王延年、车振三、赵金福、刘凤林这些大家,他们描绘秦岭的水墨语言已属上乘。

我们这一代学子,我们这一代秦岭的子民,是在用我们的灵魂,我们的骨血,我们思想的高度,在塑造和展现这座中华民族父亲山——秦岭的雄浑和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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